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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眼里没多少情绪。

楚宁晰也不耐烦和他多叙旧,除了公务外,两人之间见面不吵就是和谐了。她自知范翕的目的,不说些什么感激之类的废话,她开门见山,直接说了范翕肯主动来看她真正想听的话:“我三岁时被带去周王宫,那夜从噩梦中惊醒,偷听了虞夫人和周天子的吵架。我从中得知,虞夫人曾在吴王后宫中做过妃子。”

一语激起千层浪。

范翕一下子站起,拂掉了案上的茶盏茶托。他脱口而出:“怎么可能?”

楚宁晰仰头望他。

她嘲弄一笑:“意外吧?你说我是撒谎骗你我也证实不了,因外人确实从没传过这样的消息。可是那夜我清清楚楚地听到周天子那样说,听周天子问虞夫人做吴王妃的感觉如何,问她是否要成为吴王后。”

范翕目色有些乱。

他想起了自己在吴宫中的所听所见。吴王后、奚礼那些人多多少少地都表现出来过对一个女子的忌惮。吴王多年前迷恋过一位女子,为了那女子,吴王后的位置都差点不保昔日如听故事一样听到的只言片语,竟和他母亲有关?

楚宁晰手支下巴,眼神清淡地撇头看向窗外。

那夜她偷听到虞夫人和周天子的争吵,听到虞夫人的哭诉求饶,也躲在床帏后看到周天子几乎掐死虞夫人。天子之怒,当日让她那样怕。可她还是活了下来,躲过了周天子的怒火。

她慢声:“我真是想不通了。同样是偷情,怎么我楚国王室一脉就要被赶尽杀绝,吴国王室却一点损失都没有。这真是太不公平了。”

同样是求情。

为何虞夫人只保住了她一个人,却保住了吴国所有人。为何她就这般倒霉。为何楚国因为一桩旧日恩怨,要受到这么大的打击。吴国却不用。吴国所有人都好好的这些年,楚宁晰对吴国,未尝不带着许多嫉妒和不甘。是以楚国宁可和越国小国合作,也不爱搭理吴国。

这些,都是因为周天子的一个念头。何其可笑。他一个念头,将所有人玩弄至此。

屋舍中,范翕静立,楚宁晰静坐。偶尔听到外头仆从的说话声,细微无比。

空气中的静谧,让人窒息一般的难受。

楚宁晰仍然盯着窗外看,她声音轻飘飘的,带着一丝微弱痛意:“我也见到吴国那位投奔你的九公主了。若是我父母活着我未尝不能像她一样天真烂漫,出了事只用投奔更强大的人就好了。而我,只能靠我自己。”

“还有玉女。她也能得你爱。”

“而我什么都没有。”

范翕俯眼,神色微动。他盯着楚宁晰的发顶,袖子轻微摇了一下,不知在想什么。他终究没有动作,而是看楚宁晰深吸一口气,她从腰下摘下一柄小剑,放在了案头。

她并不奢求什么,只低头淡声:“我答应过你,只要平舆危机可解,我就再不和你与你母亲置气了。虽然你不屑,但我楚宁晰说过的话,自然算数。之后我不会再找你麻烦,我就当丹凤台从来不存在。不光如此,我还会帮你做一件事。但是周天子仍是我的仇人。无论如何,我都要敌视他,都要寻他报仇。希望你不要阻拦我。”

范翕心神很乱,对楚宁晰的话并不在意:“随你。”

他并不在乎他的父亲,可他在乎他的母亲。

而他敏锐,楚宁晰才说虞夫人做过吴王的妃子,范翕就拉拉杂杂想到了一堆往事。这些旧事让他神色难堪,让他面容发白让他无法在楚宁晰这里多待,怕自己失态,他趔趔趄趄地转身就走了。

玉纤阿和旧人叙了旧后,换回了女儿装,仍没有等到范翕来找她。她有些失落,但又不愿多表现出来。众人退下后,玉纤阿将屋子稍微整理了一番,便放下了床帏,想小小午睡一会儿。

更多的事,待下午她睡醒了再说。

这一睡不知睡了多久,突然一个激灵,玉纤阿醒来,猛然察觉有一道目光在盯着自己。她闭着眼睛侧身卧于榻间,仍觉得有人在盯着自己看。玉纤阿眼睛不征,手却慢慢摸入了袖中。一摸之下空荡荡的,并没有她常常准备好的锋头尖锐的玉簪。

玉纤阿愣了一下,才想到自己刚刚换回女装,什么都没准备好。

她僵了半天后,想了想如今自己身在平舆,应该不会太危险才是。思量了许久,玉纤阿才绷着精神,缓缓在帐中睁开了眼。这一睁开眼,她便愕然,因看到坐在她榻上床帏外,默不作声盯着她看的人不是旁人,正是范翕。

玉纤阿抚着胸口,坐了起来:“你何时来的?你吓死我了。”

她坐起来,拉开床帏,想看看他的情形。他终于动作了,在帐子拉开时,他忽然抬手扣住她的肩,将她向后推倒。他眸子幽黑暗冷,将她掀翻,冰凉的唇直接吻了上来,压了上来。

玉纤阿一口气差点喘不上来。

被他压得后背撞在木板上,痛了那么一下。

她呜咽着推他,他却发疯了一般亲她磨她,藤蔓一样纠缠着揉掐。他手和唇皆是发凉,贴着她的呼吸却滚烫灼灼。如突来乍到的暴风雨,他带着一腔狂怒席卷她,将她拉拽入他的世界中。

他咬她时,玉纤阿感受到他的情绪。

她被折腾得脸色红透,伸手颤颤地抚摸他的后背。他吻她的动作极为凶狠,她却温柔地回吻他。而得到她的回吻,范翕怔了一下后,一身的戾气渐渐松懈下。玉纤阿伸手揽住他后背,在他背上轻轻抚摸,借助温和的动作安抚他,终让他情绪一点点好了起来。

范翕脸埋于她颈间,将她全身拥入怀中。

他抱紧她。

玉纤阿手在他肩上打了一下,嗔恼:“你这个坏蛋。”

范翕终轻轻笑了一下,面容微红。他侧头亲了亲她的耳,柔声:“有没有吓到你?”

玉纤阿道:“还好。不过你为何要上我的榻?”

她拉他坐起来,坐在床上为他脱去外袍,摘掉发冠。夏日炎热,她推了他半天推不走,便只好退而求其次,让他上自己的床,与自己一起小小午睡一会儿。范翕安静地任她给他脱衣摘冠,她待要与他并排躺下时,他才伸手,将她搂入怀中抱着。

玉纤阿蹙眉:“天这么热,抱着我做什么?”

范翕不语。

玉纤阿若有所思:“你是从楚国公主那里回来么?她与你说了什么,让你这样不高兴?”

范翕垂头,与她抵额,漫不经心:“我不高兴,你又有什么办法?”

玉纤阿道:“若她欺负了你,我自然要帮你欺负回来啊。”

她伸手揉他的发,笑盈盈:“我可舍不得看公子被人家欺负。”

范翕低头,与她对视片刻,他板着的脸一缓,笑了出声。他说:“胡说八道。我怎可能被人欺负?”

玉纤阿如此逗他,他精神才一点点放松下来。范翕本不想多和别人说自己的事,可是玉纤阿在这里他搂她,让她睡在他怀中,而他靠着床柱而坐。范翕一边玩着她的腰,一边随意地和她说起了自己的事:“我回援平舆,楚宁晰说会为我做一件事来报答我。我还没想好让她做什么。但她还告诉我一件事,你可记得吴王曾有一位绝色后妃?楚宁晰说那是我的母亲。”

玉纤阿愣住。

她斟酌半晌,说:“虞夫人的旧事,我不好多评价。只是公子为何这样难过?夫人不管是做谁的后妃,都是夫人的选择。难道公子觉得她背叛了你父王,她一人事过多位男子,让你觉得不舒服?你对虞夫人的要求,是否太高?她并不是完人。”

范翕说:“不是的。她与谁偷情,我其实没那般在乎。我只在乎我的女人而已。她如何,是她和我父王之间的事。我对她要求没那么高。”

玉纤阿叹:“可你被人说是私生子,你终是不悦啊。”

范翕:“不悦那也不悦了很多年,我没必要在这时再生更多的不悦。我不高兴的是玉儿,你不知道,我虽是早产儿,但我三岁前在周王宫长大,我被人悉心照顾,其实身体是很不错的。我现在不喜我父王,可是在我三岁前,我父王经常来看我,与我玩耍,逗我开心。”

“那时我母亲虽然不在,可是我父王对我是极好极宠的。周王宫的人说,我父王除了当日太子出生时,因太子是他的嫡长子他上心了些,我是我父王最在意的一个孩子。那时王后都悄悄来看我,怕我父王因太过重视我,而要易了太子的位。”

“我那时自然是不懂那些的。虽然我母亲不在我身边,但是父王对我很好,我又缺什么呢?而我三岁的某一日开始,我父王就突然再不来看我了。他非但不看我,还坐视那些宫中人欺我,让我身子差了下去。”

范翕仰着脖颈,靠在床柱上仰望着床顶。玉纤阿已经猜到了什么,但她安静地听范翕说下去:“可我今日才终于明白,我父王对我态度的突然改变,是因原来那三年,我母亲不在我身边的三年,她是在吴国做后妃。”

“我那三年都没见过我母亲。我那时太小了,我不记得很多事。可我一直怨恨我父王到我被他赶出了王宫,被他丢去丹凤台,丢去我母亲身边,我记不得多少他对我的好,只记得他后来对我的视而不见。现在想来,这一切缘由,是我母亲的欺骗欺瞒。”

他淡声:“原来我母亲也曾做过伤害我的恶人。”

“原来我父王不是一开始就对我那么坏的。”

范翕垂目,喃声:“我几乎可以补出那三年发生的事我出生后,我父王杀了楚王全族,我母亲崩溃,在不知何人的帮助下离开了周王宫,回去了吴国。她也许回去了姑苏虞家。不知我父王为何会放走她,也许是她骗了我父王,也许是我父王让她去休息。可她再没有回到我父王身边,她悄悄去吴宫做了宠妃。”

“我父王不知道。我父王以为她死了。三年的时间,我父王将我视作母亲留下的唯一痕迹。他缅怀他逝去的后妃,可是人力无法和天命相抗,他也做不了什么。也许在杀了楚王后,他也后悔了,觉得是他逼死我母亲的。而过了三年他才知道这都是假的。”

玉纤阿转身,在他怀中坐起,她拥住他脖颈。

她低声:“那些都过去了。公子别难过,有我陪着你呢。”

范翕握住她的手,喃声:“这些都还好我其实早有感觉。我有些怕的是,我觉得我完全能猜到我父王是如何想的,我父王是因何故才受的刺激玉儿,我怕的是,我完全能猜到他如何想,是否说明,我与他是一样的人?我会不会,也像我父王伤害我母亲那样,对你作出什么来我好怕我伤了你。”

玉纤阿怔忡。

她抬头看他,没想到他最怕的是这个。

她目中微微潮热,她搂住他脖颈。她见他这样难过,她便叹息道:“那你要如何呢?你我又和你父王母后不一样,我们不会像他们那样的。”

范翕哼一声。

他竟然瞪了她一眼说:“我当然知道你我和我父母不一样。我母亲还能被囚在丹凤台,若是你你还不杀了我才是。”

玉纤阿一阵咳嗽,别头推他一把,她略心虚道:“你说这个干什么?我哪有那么坏。我也是很善良的。”

范翕笑一声,他说这个当然不是为了指责她。

范翕握住她的手,他低声:“我想要你和我一道立个誓,若是违了誓言,无论是谁,都一生悲苦,不得善终。”

玉纤阿眨眼:“你要与我立什么誓?”

范翕道:“我要你和我一道起誓,无论任何情况,无论发生什么样的事,你和我,对对方,都要留有一线生机,都不许对对方赶尽杀绝。定要留有余地,给对方一线希望。”

玉纤阿凝视他许久,慢慢道:“好。”

“任何情况下,我都会给你留一个生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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