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餐吃的是火锅，是路路请客。
嗯——
没喝酒，免得触碰到小吴予敏感的神经。
在吃完饭之后，三人就一同回了围棋馆。
“小予，再跟我下一盘吧。”
路路开口说道。
对于上午输掉的那盘棋，她在中午吃饭聊天的时候已经想明白了。
在路路看来，那应该是自己一时疏忽大意的缘故，如果再来一盘棋的话，自己肯定不会再犯这样的低级错误了。
而对于她这个观点，小姑娘是持反对态度的。
小姑娘始终觉得，自己是凭真本事赢了路路，才不是因为侥幸，也不是因为对方的一时疏忽。
于是——
双方各有各的理由，吃火锅的时候差点吵起来……
就连坐在她们对面的陈默都有点目瞪口呆，没想到以往傲娇甜美的吴予小姑娘，居然还有如此‘争强好胜’的一面。
嗯……
将心比心，站在她的立场上去思考的话，好像也不是不能理解。
毕竟，这姑娘自从三年前在世界赛上被虐的一蹶不振之后，棋力就止步不前，反观路路却在冲破困境后一骑绝尘，从当初的四段、五段，直接提升到了如今的八段……
以往能够轻易击败路路的吴予，从三年前开始，就再也没能打败路路了。
而今天上午那场对弈，是近三年多的时间里，小吴予唯一一次赢了路路。
所以……
当路路想要用‘一时疏忽大意’来遮掩自己落败这件事的时候，小姑娘当场就急了。
小姑娘心想：真要是被你用这种借口糊弄过去，那我不就是凭运气赢的棋了吗？那我这一个星期的勤学苦练、废寝忘食是为了什么呀？
嗯……
哈哈哈哈哈，这事儿吧，陈默一個‘局外人’看的特乐呵。
同时，他似乎也有点理解吴予和路路以往的相处模式了，小姑娘在她这位‘好姐姐、好闺蜜’面前特别放得开，她既怕路路会教训她、又喜欢在对方面前窝里横，就像是家里最小的妹妹一样，经常被哥哥姐姐欺负，但又特别喜欢闹。
就挺好的。
“你们两个去下棋吧，我去找徐老师聊一些事情。”
陈默笑着说了一句，目送路路把小吴予拽进棋室里，然后就转身朝着徐清老师的办公室走去。
……
敲门，在得到应允后，推门走了进去。
“陈默来了啊，快坐吧。”
徐清老师正在看一份资料，瞧见陈默走进来后，当即放下手里的资料，然后招呼陈默去沙发坐下，接着就给他倒茶。
“呃……”
陈默有心想说，自己目前在喝中药调理身体，喝茶水会分解药效的……
但瞧见徐清老师的态度这么热情又诚恳，陈默只好做出一副受宠若惊的姿态，然后连忙双手接过，笑着说道：“徐老师大可不必这么热情的，您这样的话，我都有点怕是个坏消息了。”
“确实不是什么好消息。”
徐清老师摇摇头，然后就陷入了沉默。
陈默也没主动开口询问，而是安静的喝茶，当然，他只喝了两口就没再喝了，嗯……意思一下！
“陈默，你现在也是职业棋手了，以前应该也没少接触过围棋，那你应该也知道……小予以往在世界赛上的战绩有多难看了，对吧？”
徐清老师缓缓说道。
陈默心头一沉，面上不动声色的说道：“只是没能进入四强或八强而已，应该也不能说是太难看吧？”
围棋竞技，虽然在这个世界也属于是冷门竞技运动，但相比起前世地球，还是要热闹很多的。
一场世界赛女子组，参赛的女棋手足有上百人，最弱的都得是四段或五段，而六段棋手同样不会低于三十名……在这样的比赛中，连续三年止步于十六强，真的就难看到需要被网暴的地步？
嗯……你可以说她打的确实不够精彩，但要说太难看，那应该也不至于吧？
“陈默，你要明白，夏国和其他围棋强国是不一样的。”
徐清老师伸手指了指脚下，淡淡说道：“这里是围棋的发源地，这里是世界第二强国，这里是全世界历史最悠久、最古老的东方第一大国，这里还是世界第一……哦不，现在是世界第二的人口大国。”
“所以，如果我们国家的棋手在围棋领域不能夺冠，就会被视为成绩差，而如果连亚军、季军都拿不到的话，更会被认为是臭棋篓子，是吗？”
陈默有些讽刺意味的问道。
“嗯……差不多是这个样子吧。”
徐清老师笑了下，无奈的叹气说道：“陈默你要知道，夏国虽然有14亿人，但这14亿人里面，99.999%的人都是完全不懂围棋的，他们甚至连什么叫‘猜先’都不知道，可是呢？这并不妨碍他们可以大声斥责你的成绩差、斥责你给这个国家丢脸、斥责你占着茅坑不拉屎……”
占着茅坑不拉屎……
这话很糙，可道理却不糙。
“小予这三年在网络论坛上遭遇的舆论压力，最大的原因就在于，那些完全不懂围棋、不懂夏国围棋的国人，心里对我们这个行业的误解。”
徐清老师轻声说道：“其实如果你仔细留意的话，就会发现，网上那些国人在攻击小予的时候，最核心的误解是什么。”
说着，她伸出了三根手指。
“第一，小予长得很漂亮，我甚至可以不客气的说，她是整个夏国围棋界长相最好看的女生。所以很多人就会觉得，小予长得这么好看，肯定是下不好棋的，她下棋的心思也不纯，肯定是想给自己打造一个‘才女’的人设标签，然后进入娱乐圈出道当明星……”
“第二，小予在世界赛上的发挥‘一般’，但却能连续三年参加世界赛，而很多被外界网友看好的女棋手却无缘世界赛，这就给人造成了一种印象，他们会觉得，小予明明自己实力不行，却偏偏要挤占女生仅有的两个参赛名额，这是一种挤占有限资源的恶劣行为……”
“第三，小予的家境和她本身的经济条件都相当雄厚，早些年的时候，还跟着参加过一些慈善活动，当时【夏国围棋协会】为了借此机会宣传围棋、以及给年轻人树立榜样，还特意大张旗鼓的宣传过这件事，然后……
你也知道，网上某些人的仇富能力是很强的，当然，他们自然不可能就这么明晃晃的把‘我仇富’这三个字写在脸上，但他们会寻找一些拐弯抹角的借口，像是什么……资本家的每一分钱都是渗透着鲜血的……嗯，之类的话，也不管这些话用在一些人的身上是否合适，就直接拿来用，反正就一个观点——你有钱，那你就有罪！”
陈默轻轻点头，表示认同。
名人名言之类的东西……怎么说呢，人家在说这些话的时候，或许都不是这样想的，可对于盲目无知的人而言，他们总有理由和借口可以肆意的扭曲这些名言本身的意思，并将其变成自己攻击他人的利器。
至于为什么说这是大众对吴予、以及夏国围棋行业的误解……
“很多外行人都觉得，咱们一个泱泱大国，足足14亿人，而且还是围棋的发源地，随随便便就能找出几百个高段位的职业棋手，随随便便就能找出一些能替代小予的高段位女棋手，但事实上呢？”
徐清老师摇摇头：“全国14亿人里面，所有的职业棋手全部算上，不超过500人，其中绝大多数都是五段及以下的低中段位棋手，而高段位棋手，除去我们这一代基本已经退役的棋手之外，年轻棋手之中，绝大多数都是男棋手……最后算下来，咱们夏国所有的年轻一代女棋手之中，能去参加世界赛的拢共也不超过五个人。”
“不超过五个人？”
陈默一愣。
他知道围棋是非常冷门的竞技运动，而且对天赋、努力的要求都非常高，所以职业棋手的数量相对较少，其中女棋手的数量更加稀缺。
他还知道，自从吴镇山老爷子那一代老棋手，徐清老师、杨晓九段等人因为年龄、精力等缘故逐渐开始隐退，新生代棋手‘青黄不接’的现象备受争议。
但他没想到，这个‘青黄不接’居然会严重到这种地步。
“你知道为什么小予以往在世界赛上的表现不佳，甚至连女子组四强都进不去，却依旧能够连续三年拿到参加世界赛的名额吗？”
徐清老师开口问道。
“这个还真不清楚，小予也没跟我提过这件事。”
陈默摇摇头。
他其实也蛮好奇的，照理说，小姑娘这种‘国内称王、出国滑铁卢’的糟糕心态，压根就不可能拿到第三次参加世界赛的机会，毕竟那女子组的名额挺珍贵的，一年就两个。
“因为在夏国年轻一代的女棋手中，她的综合棋力水平……排名第二。”
徐清老师无奈说道：“夏国25岁以下的女棋手，路路的综合棋力和等级分都是第一，其次就是小予……路路自从晋级八段之后，就不再参与女子组比赛了，一直在打‘全性别’比赛，所以【夏国围棋协会】这边也没办法，明知道小予在世界赛上一紧张就会出问题，却依旧只能硬着头皮把名额给她。”
“我明白了。”
陈默轻轻点头，恍然大悟：“所以这就是……矮子里面拔将军——短中取长？”
他觉得这个歇后语用来形容夏国围棋和小吴予，似乎还蛮贴切的。
“我会把你这句话转达给小予的。”
徐清老师瞥了他一眼，淡淡说道。
“呃……别呀，我就是开个玩笑，呵呵呵。”
陈默吓了一跳，连忙摆手。
小姑娘那么傲娇又小心眼的女孩子，要是被她听到陈默这么形容自己，那肯定不会轻易放过陈默的。
“所以现在是什么情况呢？”
陈默不再开玩笑，进入正题：“【夏国围棋协会】那边改变主意了吗？”
他知道，如果没有特别重要的事情，徐清老师绝对不会特意找他闲扯淡的，而且这事儿还要特意避开吴予，不想让她知道……
“有这个意思，但被我和吴老先生给驳回了。”
徐清老师摇摇头：“但是这依旧不保险，某些喜欢病急乱投医的家伙，眼瞅着小予连续三年战绩不佳，早就对小予放弃希望了，他们宁可让那些远不如小予的年轻女棋手去参加世界赛，用他们的话说：小予一到世界赛就频频出现失误，那时候的水平可能还不如四段五段呢，换成另一个六段女棋手上去，说不定比小予发挥的好多了。”
“呃……”
陈默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如果他是个吃瓜群众的话，他可能会觉得……这话也没毛病啊。
吴予在国内打比赛，并没有什么压力，遇到的又都是相对熟悉的棋手……当她能够稳定发挥的时候，自然可以凭借自身强大的棋力碾压对手，轻轻松松成为年轻一代仅次于路路的女棋手。
可她登上世界赛的舞台上打比赛的时候，那表现的确实是有点儿不尽如人意。
一个能在国内称王的棋手，出了国门，居然连进入半决赛的资格都没有，这就……一次两次也就罢了，连续三次都这样，属实是有些说不过去。
如果换做陈默是【夏国围棋协会】的主事人，他可能也会更倾向于让一个棋力不算太强、但发挥很稳定的棋手去打比赛，而不是吴予这种棋力很强、但上下起伏太大的不稳定棋手。
那些虽不如吴予的棋力强、但胜在稳定的棋手，经过苦练和特训之后，说不定也能取得较为理想的成绩，可换做吴予的话……那就只能烧香拜佛、祈祷她下棋的时候能创造奇迹了。
“所以——”
陈默似乎明白徐清老师的意思了：“您是想跟我说，【夏国围棋协会】那边随时有可能改变主意，把原本应该给小予的名额，内定给其他的女棋手？”
“是的。”
徐清老师点点头：“按照以往的规矩，世界赛的名额都是通过在国内的一轮轮比赛打出来的，因此，哪怕小予在世界赛上的表现不理想，可她在国内比赛上发挥的实在太好了，所以【夏国围棋协会】也只能把名额给她一个……但现在的话，他们想把分配名额的权利重新收回到自己手里，分配给自己认为更合适的棋手。”
如果真的任由【夏国围棋协会】把名额分配权收回的话，那铁定是没有吴予的份儿了，哪怕徐清老师和吴镇山老爷子极力争取，怕是也无济于事。
“这也是我暂时不想告诉小予的原因。”
徐清老师叹了口气：“她现在正积极备战世界赛呢，如果让她知道自己的名额可能保不住了……我很担心这会影响到她的积极性。”
“肯定会受影响的。”
陈默回想起小姑娘对本届世界赛的重视，如果最后真的无缘参加世界赛的话，那……这对她而言，绝对是一个很大的打击。
“有什么办法可以稳住名额吗？”
陈默询问。
“有。”
徐清老师点点头：“按照吴老先生跟杨晓九段的赌约，他们会在世界赛到来的前夕，临时安排几场内部PK，如果小予能够以明显优势击败对手的话，那名额依旧是小予的，但如果做不到的话，那就把名额拱手让人。”
顿了顿。
她看向陈默，笑了笑：“在接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原本是想在《心动小屋》结束后，把小予叫回来亲自指导的，但通过今天这盘棋发现，你的指导似乎比我更有效一些，所以，我希望接下来的一个月时间里，你可以拿出更多的时间精力来帮助小予提升棋力，以面对内部PK、和最重要的世界赛。”
“我会的。”
陈默点点头：“在世界赛上升段成为七段乃至八段棋手，这一直都是小予的心愿，我会尽全力帮她实现愿望的。”
成为世界顶尖棋手、在国内扬眉吐气、不再辜负众多长辈们的期许，这是小姑娘一直以来最盼望的事情，陈默希望她可以做一个快乐的女孩子，自然会尽力帮她完成这个愿望。
“莪相信你会尽全力的。”
徐清老师继续说道：“但为了保险起见，你不光要尽力帮小予提升棋力，还得保住你自己的带队资格。”
“带队资格？”
陈默一怔，脑海中灵光一闪，忽然明白了什么：“徐老师，您的意思是……”
“队长的话语权很高的。”
徐清老师意味深长的说道：“如果你成为队长的话，就可以在【夏国围棋协会】的会议室里说得上话，只要你持坚决反对的态度，他们就很难把小予的名额拿掉，毕竟，世界赛的名额是小予在国内一场场比赛打出来的，他们本就没有名正言顺的理由去随意决定名额的归属。”
陈默轻轻点头，明白徐清老师的意思了。
小吴予的世界赛名额，是她凭着自己的真本事赢到手的，【夏国围棋协会】那边就算再怎么不乐意，可只要他们没有名正言顺的理由，就没办法拿掉名额，更何况，到时候还有吴镇山老先生、徐清八段、路路八段……等一批重要协会成员进行干涉，再加上陈默这个队长……
“杨晓九段是什么态度？”
陈默忽然想到了上午跟自己邀约对弈的杨晓九段，没记错的话，那个聪明绝顶的家伙好像还是【夏国围棋协会】的副会长，那他的态度应该也蛮重要的。
“杨晓跟我们不是一伙儿的。”
徐清老师摇摇头：“就是他在会议上提出取消小予的参赛资格，被吴老先生否决了；而你是吴老先生推举的队长，杨晓有些不服气……嗯，这次他专程过来一趟，就是想要跟你较量一场的。”
“……听起来有些复杂。”
陈默眉头微皱：“杨晓跟吴老先生有矛盾？”
“没什么矛盾，只是在一些事情上的看法有所不同而已。”
徐清老师说道：“吴老先生是很看重小予的，他觉得小予是难得的围棋天才，所以，即便小予连续三次世界赛的表现都不够理想，但吴老先生依旧愿意给小予更多的机会、让她慢慢去磨砺、成长；但杨晓看不惯这种做法，他只看结果……以及【夏国围棋协会】的名誉。”
“哦~”
陈默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又问：“那杨晓九段在队长这件事上，是什么态度呢？”
“公平竞争，实力至上。”
听到这个问题，徐清老师顿时笑了：“你以为他很想带队参加世界赛？你错了，虽然参加世界赛能拿到不少奖金，但同时，也会遭受很大的舆论争议，就目前夏国围棋的状况，谁带队谁倒霉……你如果棋力比他强、能替他带队，他高兴还来不及呢。”
“什么意思？”
陈默皱眉不解。
什么叫做……谁带队谁倒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