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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七章

第一百九十七章

这场雨下了大半夜直至拂晓前才止住。

清晨时分凉风袭来琼华岛上广寒殿花窗半开金玉音临窗远望渺渺水面轻雾氤氲,碧蓝远天云絮如丝身在高楼之上,倒有几分凌风飞升之感。

她喜爱这样不同凡俗的景致,看多了恢弘壮丽的宫阙身处太液池以来,独处广寒殿中仿佛进入了另一个天地。

放眼望去,石桥上有十来个太监走过,似乎是从崇智殿方向来的。她注视着那群人问道:“是内官监的?”

“回禀娘娘,是的。”身后的宫女答道。

金玉音蹙了蹙眉:“为什么清早时分从崇智殿那里出来?”

宫女答不上来,正在这时,贾公公上楼来听到问话便来到近前道:“他们昨晚住在崇智殿忙碌到半夜总算把佛像修缮完毕今早收拾好了就离开了。”

“住在崇智殿?不是让他们每天来回的吗?”金玉音微微不悦,回过脸睨着贾公公,“你昨天也没向我说起此事。”

贾公公连忙下跪道:“因为昨夜大雨内官监的人说冒雨赶回去怕是衣服全要淋湿而且来回太耗费时间……小的想着他们既然愿意留下赶工也好尽早做完,免得拖拖拉拉。娘娘请放心,小的一直监管着,他们没有乱走。”

金玉音默不作声地重新望向石桥。

贵勤带着他的手下们拎着工具走到太液池大门口,守门的禁卫们对他们仔细盘查过后,才将他们放了出去。

有人小声嘀咕着:“好像怕我们在里面偷东西似的,防贼吗?”

众人嗤笑了一阵,三三两两往前去。贵勤回过头望了一眼,太液池依旧宁静,他不知道昨夜杨明顺到底有没有如愿以偿,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安全离开,但事关机密又无法询问,只能默默离去。

回到内官监之后,贵勤还是放心不下,找借口出门后,又悄悄来到先前与杨明顺相见的那间屋子。然而在那等了许久也不见人影,他只好带着疑惑与不安离去。

此后数日他又被派去其他宫殿修缮,一直没机会去御马监那边打听,好不容易完成了手头事情,正想着是否要去找找,杨明顺倒是自己出现了。

几天没见,他见到贵勤的时候还是笑着的,可是眼神中的疲惫憔悴却掩饰不住。

贵勤连忙打听那天的情况,杨明顺却没有说,只是感谢他那天帮助自己混入了太液池。同时又叮嘱他道:“这件事千万不能再被其他人知晓,那天跟我一起去崇智殿的那几个,你务必也要叮咛好,否则恐怕有性命危险。”

贵勤吃了一惊:“小杨公公,事情真有这样严重?”

杨明顺怔了一会儿,面露苦涩:“贵勤,有些事我不能明说,你心里知道就好。”

“你要找的人,找到了?”贵勤谨慎问道。

杨明顺沉默地点点头。

“真的在团城?”贵勤感觉匪夷所思。

“是,可眼下还没法子把她带出来……”杨明顺移开了视线,显得心事重重。贵勤想了想,道:“还需要再进去吗?”

“我有安排。”杨明顺无奈道,“你也看到了,太液池的人警觉得很,我们不能冒险连续进入。你这些天小心点,往后没事我也不会再来找你,以免将你也牵连进去。”

说罢,他便转身离去。

“小杨公公,督公对我的恩情,我一直铭记在心。”贵勤站在原处,朝着他的背影道,“不管是什么样的事情,只要你们有用得上我的时候,尽管吩咐便是!”

杨明顺脚步一顿,回过身来。

“多谢。”他朝贵勤拱手,随后独自走向前方。

连着数天阴晴不定,住在深宅院落里的相思更觉心绪烦扰。仆人从外面街上带回的消息时好时坏,让她也无法分清延绥军镇那边的情形到底发展到了怎样的地步。

正忧心间,仆人来报宿昕到来,相思连妆容都未来得及打理,就迎到了屋外。

“咦,怎么今日素面朝天,莫非是脂粉都用完了?缺什么尽管开口。”宿昕还是一副似笑非笑的样子,撩起衣衫下摆缓步登上台阶。

“小公爷就别开玩笑了,我现在还有什么心情精心装扮自己?”相思跟在他后边进了屋,“您从外边来,一定知道我想问的事情。”

“你就不能让我喘口气休息一会儿?”宿昕睨了她一眼,哀叹着坐在桌边。相思见状,旋即为他斟茶,双手捧着送至近前,放柔了声音,“小公爷,是我急躁不懂事,还望您见谅。”

宿昕接过茶杯啧啧两声,感慨道:“要是能让你也为了我这样,就是去冲锋杀敌也值得!”

相思一拧纤腰,坐在了他对面:“听您的意思,肯定是知道江大人的情况了,却还故意瞒着不说?”

“我哪敢啊?”宿昕哼了一下,缓缓道,“我从宫中来,听闻今早延绥军情传来,我军与蒙古大军再度激战,全军上下拼死杀敌血染黄沙,打了一场胜仗。”

相思呼吸一促,急问道:“江大人有没有受伤?!”

宿昕一皱眉:“军情里没说,我哪里会知道呀?不过,有个消息你听到了必定高兴。”

“什么?”相思心脏砰砰跳动。

“听闻江怀越率兵从狭路偷袭蒙古大军,趁夜间风沙狂卷之时,冲入敌营斩杀敌军数百,并安排手下放火烧了对方粮草,致使蒙古兵大乱。”

相思双手攥着绢帕,眼里闪动光亮。

尽管寥寥数语,她却好似身临其境。那震天的厮杀,赤红的火焰,飞溅的血光,凡此种种皆如纷杂画卷铺展而出,让她瞬间来到了战场。

她仿佛可以望到一身重甲的江怀越策马疾驰,嫣红的帽缨在风中激扬,雪亮的长枪划过夜空,呼啸着刺向面目狰狞的敌军。

他有着清隽秀逸的容貌丰姿,蟒袍玉带衬出睥睨桀骜,铠甲加身时,却又铮铮铁骨俨然沙场良将。

他是她心目中的真男子。

如今听闻战况,相思心中只涌动着一个念头。

愿为西南风,长逝入君怀。

她想他,想他驰骋千里回到京城,回到身边。亲密的呼吸应该在近前萦绕,温热的手指应该互相紧扣,她只想抱他吻他,缠他爱他,不要远离半分。

宿昕撑着下颔看着相思,见她眼神渺远又柔蜜,心里只有惋惜与无奈。他清了清嗓子,相思这才回过神来,微微腼腆着道:“那您知道那边的战役大概还有多久能结束呢?”

宿昕叹了一口气:“这却不好说了。眼下局势虽是我方转优,但战场变幻莫测,今日胜利明日败北也是常……”

“小公爷!你怎么能这样说话呢,小心被打成叛贼问罪!”相思瞪着他,一脸不满。

“行行行,我不说话便是。”宿昕举起手表示放弃争辩,“你啊,就想着早点见到江怀越!好好的美人儿,怎么一头栽进去就出不来了呢?”

相思悠悠道:“与大人的相处如此美好,我为什么还要出来呢?一辈子守在一起才好!”

朝廷颁发的赏赐被宣旨太监带人送到了军营,随着而来的还有杨明顺托他转送的一封密信。

江怀越在看到密信内容后,也是双眉皱了皱。

金玉音果然兵行险着,将小穗软禁在了太液池团城。她的目的恐怕只有一个,然而杨明顺如今孤掌难鸣,凭借他在宫中的地位,远远不是金玉音的对手。

而金玉音既然能这样做,必定也想好了各种突发情况的应对之策。假如杨明顺沉不住气,贸贸然闯去叩见承景帝报告此事,只怕到时候小穗还未等到被营救出来,就已经彻底消失无踪,毫无证据可查。

她本就是承景帝酒后排遣愁绪而临时起意的对象,这样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宫女,是死是活,全在于她对别人是否构成威胁。

内安乐堂和安息堂的人都可以作证,她确确实实是病死了,连骨灰罐子都在那摆着。杨明顺就算见了承景帝,又怎能令他相信金玉音居然有如此的手段?

然而不幸中的万幸是,因为小穗怀有龙种,金玉音现在对她必定是百般照顾,在她生下孩子之前,至少是宫中最安全的。只是这样的安全,又能维持多久?

江怀越不禁望向营帐门口,外面的兵士还在来回巡逻,如今虽然取得了一场胜利,但蒙古兵不会善罢甘休,此时就收兵回去显然不可能。

想到此,他取过纸笔,一边思忖一边书写,不多时分别成书两封,加上密封印记后,请人去找从京城来的宣旨太监。

这两封书信被带回了京城,江怀越依旧留在延绥军镇,此后不久蒙古兵再度来袭,而他与延绥总兵通力协作分兵出击,左右包抄将敌军围堵在黄河之畔。

浊浪翻空厮杀不绝,一场血战从白昼持续至黄昏,江怀越带兵追击残部,最终将敌方首领斩落马下,长枪挑起带血的头颅,策马奔驰着胜利回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