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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翕与楚宁晰在大船向他们追来时跳下水求生。之后二人于水下携手,一同杀了追杀他们的船上的所有人。

次日天亮二人上了岸隔岸而望水中心的丹凤台。云雾渺渺,丹凤台掩在濛雾中,什么也看不清。

当日登丹凤台的人一波又一波事情结束后只有他二人活着。

楚宁晰本想再与范翕联手悄悄登上丹凤台她想辨认尸体,想为死去的人偷偷做个墓碑。

范翕却摇了头拒绝。丹凤台事已毕,他们不能再登丹凤台引他人察觉了。

因丹凤台全灭后的次日清晨,等在台外的齐军从熹微天光中辨认出丹凤台起了大火,齐军整队登丹凤台查看情况。而范翕和楚宁晰就躲在泊头暗处,静静观望。

楚宁晰有些茫然

都结束了。

所有人都死了。

她带领的军队灭了泉安死了虞夫人死了周天子死了她所有的仇恨,好像全失去了动力,失去了方向。她亲眼看到那把火吞没天露台,亲眼看到火光吞没丹凤台。不会有人能在那样的火中还能活下来。

从此后她再不必小心谨慎,既惧怕天子,又仇视天子。她再不必养精蓄锐,只为向天子报仇

而旁边的范翕

楚宁晰侧过头,看向与自己一起站在桑树下的年轻公子。经历一夜变故,范翕衣裳被撕扯弄乱,被血污所染。他的发冠早丢了,只好用发带半束了发。一半乌黑青丝掠肩垂下,几绺湿发贴着额、贴着颊。他眼睛冰玉一样盯着烟雾浩渺的方向,神情空茫茫的。

头上像是悬着一把刀,那把刀已经掉下来一半,砸中了他。

他兀自撑着,长身修长挺立,但垂于身侧的手却轻微发抖唇紧抿着,他脸颊的肌肉却在颤抖。他拼命忍着自己的情绪,潮湿的发带和长袍一起在风中飞扬,拂动牵连他的乌黑发丝。

范翕安静站着,瘦削单薄,脸色白如冰霜。宽大的袍子裹着他的身体,如浪拍案。他看着状态实在不好,好似随时会倒。然而他长身玉立,脊骨里好似有一根韧筋撑着,让他越是凄凉,越是逆反。

越是酸楚,越是强硬。

楚宁晰盯着范翕,她从未这么专注而认真地看过他。她总觉得自己和范翕是仇人,她不愿和范翕有太多牵连。但是丹凤台并肩作战的情谊下来,她又好像多了解了范翕一些,发现他并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讨厌。

她尚有楚国在后,可是范翕身后,还有谁呢?

他失去了能护住公子们一切退路的父王,他最为敬爱的母亲,最为忠诚能干的仆人他近乎失去一切。

范翕回了头,看向她。

从昨夜出事到今天,范翕终于开了口说话。他声音沙哑,和往日清冽温柔全然不同:“我们就此分手吧。你要小心些,齐国知道了天子死,便再不会有顾忌。齐军已入楚国,齐军兵力强,你若不想让楚国沦为战场,便还要与他们周旋。丹凤台出了事,所有人都死了,只有你活着,他们也会怀疑你。随便你怎么编故事,但你不要告诉他们,说我在丹凤台过。”

范翕道:“消息没有传出去过,外面的人只知道父王在,当不知道我在。也好也好,就让他们都这般认为吧。”

他身子晃了一下,转过身,步伐空空的,向一个方向走去。

显然是要和楚宁晰分开。

楚宁晰追上,握住他的手腕。她喃声:“你去哪里?”

范翕声音茫茫的:“玉儿去找过你就走了吧?我就知道,她不会乖乖听我话,不会听我说的,去找你保护她我要去找玉儿,找我的兵马,找太子想办法与他们汇合。”

他垂下纤长的睫,目光静静的。

因想起与人联络这种事,原本都是泉安在做可是泉安已经不在了,他只能自己来。

楚宁晰咬住唇。

玉纤阿和她的约定,范翕没有问,事已至此,他已经猜了出来。更多的话,他也已经不想说了。

楚宁晰轻声:“要不,你先别离开,我让人去找玉女来见你好不好?你这样的状态一个人离开,遇上齐军,我怕不安全。不若你留下来,楚国护你?”

她说出了原本自己以为自己绝对不会对范翕说的话。

她说了就咬舌头,面容发红,觉得羞耻。但话出了口,她又眼睛明亮地盯着范翕,希望他答应下来,留下来。她信心满满地想,自己是楚国公主,即便要和齐国周旋,但偷藏一个范翕,保护一个范翕,不在话下。

她有能力给范翕提供一个避风港的!

范翕摇了头,他推开她的手,仍向前方走去。

楚宁晰愣一下,再次追上他:“范翕!范翕!范飞卿要不,你我结义做兄妹吧!虽然你总是虽然我”

她别别扭扭的:“但是我们认识了这么久结为兄妹,互相照拂,不是很好么?”

她从来没有过兄长。她一直仇视范翕,可是心底深处隐隐约约的,她一直当范翕是哥哥,只是她不肯承认。之后她从大司马那里知道了范翕不是她哥哥,又经过其他佐证知道周天子只是发疯,范翕和她并无血缘关系。松口气的时候,楚宁晰又会失落。

想天地浩浩,全族尽亡,她还是始终一人。

而若是和范翕结了兄妹

范翕停步,他回头,俯眼看她。他凝视着她,轻声:“我不愿与任何人结拜什么兄妹。楚宁晰,你不必因可怜我,就想照拂我,我没那般脆弱。我不与你结兄妹,你能够顾好你自己就不容易了你看着吧,天下要变天了,才只是一个开始而已。”

“我走了,别送我,也别找我。不要和我有任何关系。你不仅是一个人,你还是楚国唯一王女,你要顾念整个楚国。”

“我不会与你结拜的。但你日后若向我求助只要你开口,我会帮你的。”

他说完了这些,说得楚宁晰目中泛了红。楚宁晰看他再次抬步,她不再追他了,只声音带一丝颤音问他:“你还好么?你还撑得住么?”

范翕淡漠道:“还好。”

他还好。

他撑得住。

他不灭了齐国,不灭了卫国,他哪里敢倒?

他们弄没了丹凤台,害死了父王母亲,杀死了泉安他不折腾得他们全灭,他哪里敢倒?!

范翕目光冷漠,独自离开楚国,一路北上。来的时候身边尚有四五卫士跟着,回去的时候只有他一人。曾经少时他最厌自己父王脸上一个笑影都没有,总是恹恹地看他而今,他也笑不出来了。

他终是如母亲担忧的那样,与他的父王越来越像。但是昔日母亲在时他会压抑。而今天大地阔,他再不想压抑了。

他一步步向前走,身上常年束着他的铁索链子一寸寸断裂。温柔恬静的公子翕在他身体中死去,强势阴狠的公子翕在他魂魄中睁开了眼,活动筋骨,复苏出来。

十月桑落。

范翕由南向北。

天下变乱极大,天子彻底死后,齐卫最后一个顾忌都没了。他们收服了南方的诸侯国,又和北方的诸侯国或结盟或和谈或打仗,将北方的国土也一一纳下。在共征天下的途中,齐国因远征楚国、在楚国所耗损的兵力多了些,渐渐的,齐卫二国的联盟中,卫国势渐大,齐国势渐弱。

十月上旬。

卫国国君入周洛,在齐国等大诸侯国的簇拥下,卫国国君改国号,登天子位。从这一日起,大周王朝覆灭,大卫王朝取而代之。

范翕仍然北上。

十月中旬。

先大周太子终在鲁国彻底平定九夷之乱,九夷彻底认输。但转过头来,新国大卫的人在后,看押前朝太子。明明是范启平的九夷,但是九夷投降后,却是向大卫王朝谈和。为怕天下人逆反,又因诸侯国王室间和前大周王朝的血脉总是沾亲带故,大卫王朝便不杀太子,只是让范启入洛邑再说。

正是整个鲁国驻满卫军,范启被限制出行的时候,范翕到了。

丹凤台之事,齐国内部知道是他们在丹凤台诛杀了天子,但他们并不知公子翕在那里。而对外说法,是丹凤台失了火,火已扑灭,整个水中山谷却没保住,被烧得满目疮痍。

而如今,公子翕和前周太子的身份又万万不一样。

随着卫君登天子位,卫君的侄女于幸兰地位比昔日周天子在时更加尊贵。而于女郎的未婚夫公子翕,哪怕身上流有范氏血脉,有于女郎在,谁人敢不尊公子翕?

范翕见到了范启。

范启本与使臣谈回洛邑的事,得报范翕来了,他一怔,站了起来。待看到从门口进来的白袍少年郎君,范启目中光闪动,无言地看着范翕。范启尽量声音平静地让人退下,关上舍门。

待范翕入座,凝视着弟弟瘦得有些凹陷的面颊,范启垂目叹:“你如今地位和昔日已不一样,你该直接回洛邑才是。你还来找我做什么?”

范启温和道:“我如今自是阶下囚之位,你不要与我走得太近。”

范翕望着兄长即便被人看押、却依然温润淡然的模样,他有些不解,问:“你便不着急么?平定九夷明明是你的功劳,你怎么愿意赠给卫国?为何不干脆与九夷联手,以鲁国为据点,和那卫国相抗?”

范启抬目,反问:“那你为何不与楚国联手,共抗齐国呢?”

不抗,只是因为时机不对,兵力不足。抗不过。

范翕怔忡,缓缓道:“兄长知道丹凤台发生的事了?”

范启和气道:“我不知道,只是玉女来了,我大约听到了一些说法之后齐卫给出的说法是丹凤台不小心失了火,我猜虞夫人七郎节哀。但我仍想听你说说丹凤台发生了什么变故。我知道绝不可能是失火那样儿戏的事。”

范翕静了好久,才说出那些事。范启无言,轻轻握住他的手。看范翕抬目,目中有冷色:“我绝不会放过他们。”

范启点头。

只低声道:“七郎,暂且忍耐。无论你要做什么,都不要失去理智洛邑来使臣要我回洛,到时我遇到的,必不会是什么好事。父王已经不在了,我作为大兄,自应该护住你们兄弟。到时候不管问起任何事,你但凡给不出说法的,都推到我身上便是。”

范翕怔一下,然后摇头。他要开口,范启却打断他:“卫国国君不会杀我的,我身上还有九夷之事。哪怕为了堵住天下人悠悠之口,他也不敢杀我。我左右是站到了他们的敌对一面,身上再多几桩错事也没什么。但是七郎你就不必搅这个浑水了。只望卫国尊你之时,你能够稍微帮我护一下昔日兄弟们。我知你不喜他们但让兄弟们不要死在卫君手中,便好了。”

范启温温道:“再耐心等上些年”

范翕冷声:“要等多少年?要等多久?不,我等不下去!我度日如年,我不能听兄长的话耐心蛰伏下去,我要”

范启微叹,知范翕心中俱是仇恨,他正要再劝,听到了急促的“笃笃”敲门声。范启揉了下额,以为是来监视他的使臣又来了。他让外面人进来,门推开后,屋中二人却都怔了一下,因门口所站的人,不是使臣,而是美丽的女郎。

是玉纤阿。

玉纤阿见开了门,她看到了坐在黑暗中的范翕。她心中大石落下,露出笑容:“我听说公子来了,所以来看看公子。”

她越过门槛走进门,她尚不知丹凤台发生了什么,只是见到范翕平安归来,她心生喜悦。她与太子行礼时,略略将范翕周身扫视一遍,看他容色如昔,只是瘦得脸颊上都没了许多肉,但他站起身看向她时,她见他身上没什么大伤。

至少没有影响到他行动的伤。

玉纤阿的笑容便更真切了些。

她再上前一步:“许久未见,公子安好?”

当着范启的面,她不好太忘情,便只是柔柔问候范翕一声。范翕当还她礼。但是玉纤阿垂目等了许久,不见范翕开口。她妙盈盈的美目撩起望去,却一下子微怔。范翕神色变化极可是她看到他盯着她时,眼圈却红了。

玉纤阿迷惘,心里一咯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