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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纤阿被范翕赶出去了并且他唤其他的小厮守夜,不让她守。当夜玉纤阿并没有多大感触,只以为自己也许在无意中和范翕开玩笑开得过了,他并不喜欢仆从和他太过亲近。所以当夜被范翕赶走玉纤阿踟蹰一会儿还是守在门外。她抱膝靠着廊柱而眠浑浑噩噩睡了一晚,第二日听到“吱呀”的开门声因为一夜睡得并不好,她立即惊醒。

仰头便看到范翕银冠博带出了房门,正要下台阶时他看到了她。

看到她睡在门外,范翕一点表情都没有。不或许他眼底浮起一丝厌恶?

玉纤阿从地上爬起,腰酸腿疼她并不在意。她镇定地向范翕道歉,说昨夜惹了公子的兴致。

实则她根本不懂自己哪里惹了范翕。

她觉得自己并没有做错什么啊不过范翕这种人心思多,在心狠之前他先是心软的。玉纤阿以自己和他相处的经验来看早早向他道歉总是不错的。

范翕这次却眼神也不给她。

他直接从她面前迈步离开嘱咐跟出屋门的另一个小厮:“以后不要让他进我的门,出现在我视线中。”

玉纤阿愕然:“”

那被嘱咐的小厮也茫然,匆匆回头看了玉纤阿一眼,就追上公子糊里糊涂地先应了。

从这日早晨开始,玉纤阿发现自己彻底地被排挤了。这种排挤是范翕的吩咐,他不让玉纤阿服侍,不许她出现在他视线中。这些小厮哪怕再觉得玉纤阿可怜,也只能忠诚执行公子的吩咐。

玉纤阿别说试图守夜了,她连接近他的屋舍门,都有旁的小厮从角落里冒出来,抢过她的活计。她主动与其他仆从说话,那些仆从也支支吾吾,顾左右而言他。玉纤阿问得久了,有好心的小厮便答她:“月奴,你是泉安派过来的,公子给泉安面子,轻易不会杀你。但是你日后就歇了伺候公子的念头吧。”

玉纤阿被排挤得很无措,她意识到事情不是她以为的那样简单。范翕必在某个方面忌惮她那天晚上一定出了什么事,她在某种程度上触了他的逆鳞。可是他忌惮她什么啊?

玉纤阿自信思量,当夜她不过是逗了他自己不识字,情动时叫了他一声,挨了一下他的手他是在她没有控制住声音叫他“公子”时突然发的火。难道他认出了她?若是认出了她,这反应不该如此才对。

可是除了这个,她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

玉纤阿有些委屈,她始终没有弄明白自己哪里犯了范翕的忌讳。她到底是女儿家,不明白男子和男子之间的龌龊。她来这里,除了想证明自己并不会连累范翕,想见太子外,就是为了能够好好照顾范翕。可是范翕现在不肯让她近身,她都见不到他她能如何?

玉纤阿伤心了两日。

中间试图努力过几次,但都没什么作用。范翕的贴身仆从中,她成了一个摆设,范翕什么都不让她碰。心灰意冷之下,玉纤阿带着几分赌气和委屈,也歇了主动接近范翕、照顾他的心思。既然做他的仆从成为了一个摆设,玉纤阿干脆去军医那里报道,每日照顾生病的伤员去。

平舆战事紧张。

每日都有伤员从前线退下。

据说敌军来自蜀国和宋国,但现今宋国那边应该出了什么事,兵力没有增加。然这不是什么好事,蜀国那边的军队却在密谋着什么大阴谋。楚宁晰和范翕初时配合得好,没有让蜀国占到便宜。但某一日天未亮,整个平舆城响起震震轰鸣声,把所有人从梦中吓醒。

玉纤阿照顾了一夜伤员,大地震动时,她正伏在帐篷中打盹,被惊醒后她出了帐篷,看到整个营地都混乱了起来。

军号吹响,许多小兵和将军从帐篷中神色沉重地出来。

玉纤阿抓住一人问情况,那小兵刚和自己的上峰说过话,茫然答:“好似是蜀国的兵力突然增强,还从我们的后方攻击,将我们打了个措手不及。几位将军都受伤了。”

玉纤阿神色凝重,但她更在意的是其他:“公子翕呢?”

小兵道:“公子翕和公主去前线了!恐要亲自带兵!不与你说了,我也得见将军去!”

整个营地都变得乱糟糟,玉纤阿心乱如麻之时,想要赶回范翕居住的地方去看看。但她步子才向营外走了一步,她就看到军营瞬间被拖来了许多受伤的兵员。一个个被抬着担架,一个个断了手脚,一个个乌血直流倒地呻吟玉纤阿一下子看到这么多伤员,懵了一下后,就被一个丢在地上的担架上的小兵拉扯住衣摆,哀求道:“救、救命”

医工钻出营,喝那迷惘的少年:“月奴!你发什么呆!还不快将他搬进营内上药!”

玉纤阿回神:“哦。”

她一整日都被这种事绊住。

跟着医工在不同的帐篷间穿梭,看一个个伤员止了血,又看一个个伤员因伤而死去。医工回头看她,见玉纤阿脸色始终淡定,便分外满意:“不愧是公子翕身边的小厮,果然当得了事。寻常人见了这情形早不知道晕过去多少次,你倒省得老夫麻烦。”

玉纤阿勉强笑一下。

心想我面无表情,只是因为我戴着面具没有什么神色啊。她真正的脸色,可已经煞白了。

但这无所谓,她素来能熬能忍。

哪怕一整天都和血打交道,一整天下来除了喝了几口水什么都没吃,玉纤阿也沉默而坚忍地撑了下去。

战争的紧绷并没有缓解。从这一日开始,好似蜀国真的变得厉害了很多,让他们这里吃亏吃得多。连续几日,玉纤阿连军营的门都没有走出去过,一直晕头转向地照顾越来越多的伤员。好在从第三日开始,他们这边终于控制住了战局,伤员才开始减少。

中午时分,玉纤阿听一个受了轻伤的小兵笑逐颜开地与他们说什么己方的主帅使了一个什么计,坑了蜀国上万兵马,蜀国那边的攻势终于消停。大家都在庆祝这事,将军在发酒喝。

这小兵靠着柱子坐在地上,学将军说话学得惟妙惟肖,一时间,帐篷中的诸人都笑了。

玉纤阿也靠着帐壁,对小兵含笑以望。

那小兵说得眉飞色舞,触上玉纤阿美丽的眼睛,不由心咯噔一下,觉得这眼睛漂亮得太过分。小兵移开目光,口干舌燥下,拿一事转移话题为自己解围“可惜我们赢了这场仗,将军却说不办宴庆祝。因为公子翕也受了伤,不能饮酒”

玉纤阿眼中的笑一下子凝住了。

她刚从外面回来,疲累地坐在这里歇一会儿,只听说他们赢了,她不知道范翕受了伤。玉纤阿站起来,声音绷着:“公子受伤了?”

小兵说:“是啊,公子和我们一起退下来的,我当时还看到公子战袍上全是血不过我们其他人伤得更厉害,公子应该没什么事”

他话还没说完,见那刚才给他包扎伤口的少年甩开门帘,匆匆走了。小兵不解时,坐在一旁的医工倒是很了然,说:“他本是公子身边的贴身小厮。”

这下诸人便全都明白了。

玉纤阿先奔出了营地,去公子翕所歇的院中去找人。她找到了那几个公子翕的身边仆从,他们却比她还茫然,根本不知道公子受伤的事,因为公子并没有回来。玉纤阿只好重新回去营地,抓住人问公子翕是不是来了这里。她着急得不行,要多问时,目光却看到了范翕的身影。

她怔然而立。

见范翕穿着银袍铠甲,束发的玉冠有些歪,发丝凌乱覆面。玉纤阿见他长身而立,身边跟着一众武臣。范翕身上的银袍混着泥土和血色,他向来玉白的面上此时灰蒙蒙的。他正蹲在地上,为一位奄奄一息地躺在担架上的伤员包扎伤口。

他低头说了什么,那伤员便感激涕零,抱着范翕的手哭泣:“小的一定肝脑涂地,报答公子的大恩!”

范翕露出有些凄然的笑。

他低声宽慰:“何至于此。你将伤养好,已是报答。因我不能料到蜀国的阴谋,让我军损失惨重,诸人受了这样大伤,我已肝肠寸断,恨不能以身替之。又何曾怪过你们?”

范翕便在武臣的相护下,一个个伤员地慰问过去。

然他身上也有伤,胸腹处汩汩流血。不断有人建议他及时包扎,范翕却说此伤不严重,他仍坚持先看看受伤的君臣再说。

一时间,整个营帐中,将士们感激涕零,痛哭着感激公子对他们的相护之情。

玉纤阿知道范翕不愿见到她,她心神不属地远远吊在范翕和那些武臣们的后面。军营中不断响起众人对范翕的感激痛哭声,玉纤阿却只拧眉,关心着范翕的身体。看他一次次伸手捂他腰侧,她咬唇,真恨不得冲出去为他包扎伤口

身后传来一道冷嘲的声音:“你也看出范翕在做戏了?”

玉纤阿吓一跳,没想到自己身后突然冒出一个人。她跌了两步,回头,惊讶地看到楚国王女楚宁晰神出鬼没般地出现在她身后,幽幽地看着范翕。楚宁晰根本没看玉纤阿,她和玉纤阿一样远远吊在后面,看范翕和他的臣子去慰问士兵。

楚宁晰嘲讽道:“你看着吧,等范翕这么慰问完一个营地的人,所有将士都要被他感动,明日再开战,一个个都会恨不得替范翕死在战场上,去报答公子翕对他们的知遇之恩。范翕这心机呵,他自己都伤重得快不行了吧,还非要这么作秀。我就没见过像他这样虚伪的男人。”

她道:“他巴不得所有将士为他肝脑涂地而死吧。”

玉纤阿开了口:“公主何以用这样险恶用心揣测公子?公子不管是不是做戏,总比连看都不看将士的那些主君好吧?将士死于战场,将士为君而死。本就是大家的选择,何以说这是公子的错?公主这样闲闲地说两句点评别人的话,高高在上,就好似自己是对的一样。若说鼓励将士是为了让将士甘心赴死,那显然公子是做了恶人,比不上公主高尚。”

玉纤阿盯着楚宁晰:“然我方打仗,本就需要将士悍勇无畏的配合。公子也不过做了自己该做的事。而正是有了公子这样的恶行,公主你才可以什么也不用做,只用在一旁嘲讽公子不是什么好人,用心险恶,心机深沉。”

“公子即便真不是什么好人,此时他的行径,却没什么错。”

楚宁晰:“”

她和范翕不对付,但范翕从战场上下来受了伤,她却也有点不安。楚宁晰给自己寻借口说来找范翕商量之后的战事,她别别扭扭地过来偷偷看,看到范翕做戏,所有人感动得不得了时,还有一个小厮没被感动哭。她随便地点评两句,发泄自己对范翕那复杂的不满,谁想到这小厮口齿这么厉害,居然让她哑口无言,说不出话。

楚宁晰眯眸:“你是何人?怎么口口声声向着他?”

玉纤阿答:“我只是一个钦佩公子的小人物而已。怎么,公主要因此杀了我么?”

楚宁晰:“”

她被抢白得说不出话。

她自是震怒,然她盯着这个小厮清亮的眼睛,心里羞怒,想自己若真罚他,岂不是如他所说,自己倒成了一个恶人?

玉纤阿看这位公主面色阴晴不定,似要收拾她。她这才忐忑,怕楚宁晰会揍她。这位公主在军营中如男儿郎一般悍勇,玉纤阿自知自己必然不是这位公主对手。她后退时,余光看到范翕那边已经走了。见楚宁晰半天只是恶狠狠地盯着她却不动手,玉纤阿低声说了声“仆告退”,就急匆匆离开,去寻范翕了。

范翕为表现自己的亲民,硬是忍着伤痛,将军营走了一圈。之后他依然是为了表示自己和普通小兵一样,并不因高贵的身份而有什么特权,他挥退了一路跟着他的武臣们,进了一个营帐去包扎伤口。

众人怀着对公子的关心和感动之情离开。

而不在这些人的眼皮下后,范翕就懒得作秀了。

他随意钻进的这个帐篷里面没有医工和伤员,他翻了翻,见连纱布和清水等简单的处理伤口的东西也没有。范翕疲累得很,懒得再出去做戏折腾了。他干脆靠着一堆叠在一起的空箱子坐了下来,闭上了眼。想等自己歇一会儿有力气了,再包扎伤口。

玉纤阿寻过一个个帐篷,掀开帘子好不容易找到范翕时,看到的便是他一腿曲着,靠着空箱子而垂头静坐。他衣上尽是血污尘垢,玉纤阿提着灯笼一照,见他鼻梁上也沾了尘土。玉纤阿手中的灯照在他垂着的脸上,看他睫毛纤长,长睫在眼睑上覆了浓浓一道秀色光影。

他闭着眼在睡。

腰腹处血淋淋的。

玉纤阿看他这样,鼻间一酸,泪水便欲涌出。她一点儿也不怪他这么长时间不肯搭理她,不肯让她近身了。他那么高贵的人,伤这么重,此时却和这里的所有小兵一样灰扑扑地躲在帐篷中,抓紧时间休息。不管他是做戏还是真心,她都控制不住地心疼他。

玉纤阿提着灯钻入了帐中。

她将灯笼放在地上,将自己背着的医箱也放下。她蹲在范翕身边,伸手碰触他腰上的伤,欲为他上药。她知道他重伤之下心情会极为低落,她又知他现在不喜欢她靠近,她只能小心而轻手轻脚,尽量不惊醒他

范翕闭着眼,因为失血和疲惫而精神衰弱。但他是知道周围动静的。只是因为这是在他的地盘,他很累,不想睁眼不想说话。想有人看到他在睡着,应该就会自动出去了。

谁知道这人没出去,还将手挨上了他的腰际。

大约是想为他包扎?

此人一点点解开他的腰带,拿着剪子小心剪开他那与血混在一起的衣裳。因怕弄痛他,此人的动作极为轻柔,范翕几乎感觉不到痛。因此人稍微用力一下,就停下,让他缓一下才继续如此熨帖。

范翕心中诧异,想这里居然有这么温柔的军医?

可是虽然他很温柔但是其实也没必要啊。

直接撕开衣料不就行了,这么一点一点地磨,虽然范翕不痛了,可是他不耐烦了范翕睫毛轻轻颤抖,睁开了眼,将手按在了放于自己腰间的那只手上。范翕唇角噙笑,原本都打算温和客气地对军医说“请先生不必这样顾忌我”了,他睁开,看清蹲在自己面前的那张普通无比的少年脸时,唇角僵住了。

玉纤阿:“”

范翕:“”

范翕将她搭在他腰上的手推开,声音虚弱却冷冽:“滚。”

玉纤阿手被他推开,看他皱着眉艰难地侧过身,他手捂住他的腹部,闭上眼连看都不想看她,更罔论被她碰了。玉纤阿怔一下,铺天委屈便席卷了过来。她实在不懂他为何这样排斥她。

玉纤阿抿唇,不打算如此放任不管。

范翕侧过身,很明显是不想玉纤阿碰他。但是玉纤阿这一次居然倾过来,手又重新握住他的手。他手一僵,欲甩开时,玉纤阿坚决道:“不行,公子,你的伤必须包扎。”

范翕眉蹙得厉害。

他现在受了伤,不想和那小厮动武,因此他只是口上喝退人:“你把东西留下,我自己会包扎,不用你。”

玉纤阿沉默一下。

她松开了他的手。

范翕听到身后人站起来的动静,他微微舒口气,僵硬的肩膀悄然放松,想这人可算能走了。谁知玉纤阿没走,她只是站起来,绕到了范翕对面,重新跪了下来。范翕睁开眼,与跪在面前的少年郎面对面。

范翕冷声:“你忤逆我?”

玉纤阿道:“不敢忤逆公子,只是有些事我实在想不通,想求公子一个说法。为何公子自那夜之后那般排斥我?我自认没有做过什么恶事,且在公子的一众仆从中,我当是将公子服侍得最舒服的那人。为何公子不责其他人,偏偏不待见我?我想请公子指教,我到底是做错了什么,才让公子不喜我?”

范翕目中浮起怒意。

这少年垂着眼跪在他面前,与他说着这样的话,眼睛却还是低垂着,宁可看他的手,也不肯看他。

如此欲盖弥彰!到此都执迷不悟!有何好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