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烽火自周洛传递,一里十里百里,千里周天子殁的消息,在连绵烽火中传遍天下。

云梦泽的行宫中楚宁晰和大司马从宫殿中快步走出冲去角楼。他们看到了铺天流下的熊熊烟火大司马面色渐渐凝重,楚宁晰攀着扶拦的手发白。身在高楼风吹起她面颊上的碎发,她眼中几多震惊和懵然

万没想到让她惧怕了这么多年的天子折磨了她这么多年的恐惧,竟会突然没了。

哪怕九夷攻入大周北部有北方强大的诸侯国在,哪怕周洛被攻他们都没想过周天子会轻而易举地这么死了。

真的就这样没了?

楚宁晰在寒风中发个抖,她转头茫然:“大司马”

自幼被母家的侍女藏起,抱养到民间东躲西藏三年回到楚宫后日夜听着父母的仇入眠整日都在想着如何复仇。楚国的悲剧听了这么多年而她的最大仇恨来源怎会这样消失了?

楚国大司马沉着脸,道:“公主,天子殁太子却不登位,一定出了事,天下一定会乱。北方齐卫晋鲁几大诸侯国,实力强大,他们逐鹿中原,必争天子位楚国的私仇先放放,吾等得想法子应付这即将到来的乱局了。”

他道:“楚国无国君,无力问鼎中原。然楚国地势佳,国土广,必为他国觊觎。楚国恐怕要进入防卫局面了。”

楚宁晰当即应道:“大司马放心,我不是那样不知轻重的人。我这就让追杀公子翕的卫士回来,专心更重要的事!”

大司马宽慰地点了头,虽然公主年少,时时无法忘掉仇恨,但公主始终将楚国利益放在第一位,这样已很好。

吴国姑苏之地,夜凉下,一位老翁慢悠悠地行在小巷青石板上,向巷深处的“虞宅”走去。老翁沽了一壶酒,边走边喝,花白的胡子被浑浊的酒液咂湿,他满足地叹气。

这位老翁是当日曾经收留玉纤阿的那位老伯。他之前被范翕问话后,范翕给了他钱财,让他前往姑苏,找到虞氏贵族。

老翁本就是姑苏人士,他回到姑苏后想尽法子打听,弄清楚了原来当年自己看到的送虞女郎登车而走的虞氏竟还存在着,并没有落败。只是虞氏一族低调,平日几乎闭门不出,才越来越不为人知。

老翁激动地找上了虞宅,心情忐忑地向虞家递出那封公子翕交给他的信。只要将这封信交给虞家主事的人,虞家肯回信与公子翕联系,老翁的任务就算完成了。公子翕会为此再送他黄金百两,这钱财让他挥霍至死都会绰绰有余。

老翁设想得好,然他想不到,虞家称不认识什么公子翕,也不肯看什么信。

幸好这个可能范翕也早有预料,所以老翁只能不死心地日日来拜虞家,希望有一日虞家会开门接见自己。

这一日傍晚,老翁再一次走到了虞家大宅门外,他喝了口酒后,敲开了虞宅的门。门不开,老翁又敲了许久,门才不情不愿地从里打开。一个管事出来不耐烦地骂:“死老魅!日日来敲门!我们主君不会见你,不要再来了”

老翁涎着脸,递出袖中卷起的卷宗,他习惯地赔笑:“这是公子翕的信简,只要虞君过目既可”

管事骂道:“我们主君早说了不认识什么公子翕,你不要”

他说一半,后面忽然奔来一小厮,在管事的耳边急促说了几句话。管事面露异色,他诧异地将眼前醉醺醺的老翁瞧了好几遍,老翁疑惑回望。见这位管事咳嗽一声,茫然无比地换了一副恭敬的嘴脸:“我们主君有请,请老翁进去说话”

老翁打个酒嗝:“哈?”

他都没想到今日能敲开虞家的门,进入虞家大宅。老翁收敛心神,怯怯地跟随管事,第一次进了贵族的大宅院。一路上他低着头不敢多看,惊惶下酒也慢慢醒了。不认得周围的布置,老翁只觉得花草修得好看些,屋子比他平时见的大一些但他曾去过吴宫,现在再见虞家这样的大族,也不至于太失态。

管事将老翁带入一处幽静院子,刚进院门,他们便看到一位五十余岁的男人长冠大裾,神色沉沉地立在廊庑下看着远方。男人腰背挺直,剃面熏香,面容沉稳清正,两鬓间微有些白发。他眉目间压着几道褶,目露疲态,虽如此,却足以见他年轻时的风采,必也是美男子。

老翁听管事恭敬喊这人“主君”,他也弓着腰笨拙地行礼。但是廊庑下站着的大裾男人并没有看向他们,他一径抬着头看远方。老翁和管事跟随他的目光看去,看到远方天边烽火冲天,傍晚的天边被照得晚霞一般瑰烂。

老翁只认得那是烽火台的烽火烧起来了,其余的便不知道。

管事能看出的也就比老翁强一点,跟自己的主君唏嘘搭讪:“烽火又点燃了?看来北方的战事更频了啊。还好吴国小国,那些大国不看重我们。”

那主君方才没开口,眼下却沉声道:“这烽火的意思是,周王朝的天子没有了。”

管事呆住:“啊?”

老翁不安地缩着肩,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叫没有了?

“周天子殁,吾观了整整一下午,不见新天子登位。恐天下将乱,大国诸侯问鼎中原,人人想要那位子楚国的日子要不好过了。”

楚国大国,又无国君,何国不想趁此良机,从楚国分一杯羹呢?原本吴越开战,楚国作壁上观,那时楚国焉能想到,今日作壁上观的,也许成了吴国和越国?甚至为应付当前局势,吴越也许会停战结盟

天下的局势,总是变得这么快啊。

楚国楚国有丹凤台丹凤台

虞君沉默许久,对老翁说:“公子翕要你送来的信简呢?拿来,进屋叙旧吧。”

老翁跟这位虞君进了屋舍,恭敬地将卷起的竹简递出。小厮将竹简递给坐上主位的虞君,虞君打开竹简观看。一室沉默,气氛有点凝重,老翁吞吞口水,与男人攀谈:“虞君,您风采不减当年!老仆早些年曾见过您。当日您驾车,送家中女公子出嫁,红妆十里,还分了瓜果给我们这些穷人。老仆当年观看虞女郎的仪仗,看她风采,与虞君您一模一样啊!”

在老翁想来,同在姑苏,自己攀上这样大人物,多夸两句好话,大人物日后也许会照拂自己一二。

谁想这位虞君抬了目,皮笑肉不笑道:“当日送女公子出嫁的是我兄长,我兄长已于五年前病逝,家中主事者才成了我。你说的那位女公子,非我女儿,而是我侄女。”

老翁尴尬无措:“”

这位虞君一目十行,扫完了竹简上的字,淡声:“你既替公子翕送信,便当知公子翕想和我虞氏修复关系。说实话,若非周天子薨,虞家是不会让你进来,我是不会看公子翕信简的。”

老翁隐隐猜出一些东西,讪讪道:“虞君何必将话说得这么绝?公子翕,也许流着虞家的血脉啊。人言追根问祖,公子并无错啊。”

虞君道:“是。虞家确实曾送女公子出嫁,将女公子送去吴宫,让追儿代吴国与楚国结盟。追儿当年之姿色,足以让当时式微的吴国交好于楚国。楚国果然与吴国结盟,楚王三书六礼,聘追儿为妻那时多风采,谁又想到之后发生的事。”

老翁震惊,心想难道虞家女竟是楚国的国夫人?竟是王后?

虞家这么厉害么这也太低调了。

虞君沉默一会儿,再道:“然十五年前,虞家就和虞追断绝关系,从此死生不复相见。追儿为护虞氏一族,心甘情愿被囚虞家偏居姑苏,闭门谢客,只为保全家平安。我兄长郁郁寡欢至终,十余年不得见自己的亲生女儿,还要提防天子而今周天子终于”

虞君目中浸了泪。

泪水顺淌,在满室昏暗烛光下闪烁。

虞君手握竹简,咬牙切齿:“天子终于死了!终于死了!死得好啊!”

他抬目看向前方虚空,泪与笑同时出现在眼中,诡异十分。而他畅快无比,高声:“今日府上办宴,宴请诸君,共饮一宿!庆周天子之死,庆我虞家终于不用再藏首藏尾,庆我虞氏终于能与、能与公子翕联系。”

他目光迷离,喃声:“我只听说追儿生了一子,却从未见过。我兄长念了公子翕一生,至死也未曾亲眼见过自己的外孙不知我何时能见到公子翕,见到追儿的孩子”

虞家和天家的旧事,已经听得老翁心中怯场,不敢多问。

星影在水,宿鹭眠沙。

丹凤台四面临水,至夏了更是潮湿无比。

天边烽火映入晚霞,四方无遮盖山峦,虞夫人抱臂立在高楼中,静静观望那仍向四方传递的烽火讯息。她立在风中,背影清泠泠,衣裳飞扬。虞夫人纤细柔长,延颈隽秀。年华已近四十,然她容颜一径美丽恬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