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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翕与玉纤阿一行人消磨在楚地边界时吴国世子已经返回了吴国,并回了吴宫一趟。

吴国临近边陲一城中,奚妍买了一笼包子打了一壶酒从酒肆中出来。

暮色沉沉,街头行人已分外稀少,天幕上星光寥寥,远远听到几声狗吠。一笼六个包子,她买了两笼。自己吃两个剩下的都给吕归。哦,还有一壶稻酒。吕归是爱喝酒的宫外自然没有宫中那么好的酒且他们也没什么钱财能偶尔喝一壶稻酒已经不错了。

奚妍边吃着包子,边站在路口等吕归回来。他去问路了,让她等一等他。曾经的小公主如今粗衣布裙,木簪束发就安静地边吃包子边等人。逃出了吴宫一个月陆陆续续遇到了好几拨追她的人,都被成功甩掉。奚妍如今已经知道,吴国民间百姓的生活,和她锦衣玉食的公主生活是不一样的。

百姓过得分外苦,一日只够吃两餐且吃粟都只是偶尔。

但是奚妍甘之如饴。

她在黄昏下眯着眼,虽面容清减了很多,精神却分外好。小公主蛮喜欢现在的生活,虽居无定所,然没有人逼她去嫁她不愿嫁的人奚妍正这样想着时,忽听到整齐划一的马蹄声,她看到街角有一批武士骑马而来。这批武士穿着铁甲战袍,骑在马上威风凛凛,一身肃杀之气,显然是卫士模样。

奚妍现今看到这样扮相的人就心里发突,疑心是来捉自己。

小公主故作镇定地抹抹嘴,将包子和酒抱在怀中。她转头往巷子里走,想不动声色地远离这些武士。她心里祈祷这些人不是来追她的,也不要发现她的异常

但是事与愿违。

一匹马“吁”一声长吟,跨步一纵,挡住了奚妍想走进巷中的路。一把剑从上向下挑来,角度刁钻,竟直接挑在了奚妍的下巴上,雪亮的光照亮奚妍的面容。下巴冰凉,看到锋利剑锋掠来,奚妍脸色发白,怀里抱着的包子和酒壶哐当全都摔到了地上。她向后退了一步,后方黑影丛丛,马匹和马上的武士们包围了她。

奚妍颤颤抬眼。

见身前挡住巷子路的那匹马上,拿剑挑她下巴让她抬头的身形巍峨如山的冷峻武士,正是她的五哥,将将回了一趟吴宫就出来亲自捉人的吴世子奚礼。面对奚礼威严肃穆的面容,奚妍吞吞口水,万万没想到是这个冷面煞星亲自来找自己。

自己居然这么重要么?

奚妍小声:“五哥怎么是你亲自来的?”

奚礼盯着她,将她从上到下看一遍,见她并没有缺胳膊少腿,奚礼才缓缓道:“你好大的胆子,自己逃了,留给宫中一堆麻烦事。你以为你逃了婚,就没有其他人替你受罪了?父王震怒,母后担忧,二人都让我务必寻到你。阿九,你这次闯的祸太大了。”

奚妍小声:“我不愿被献给周天子。”

奚礼漠声:“那你就要被献给别的王上。父王要我将你带回,让你去和亲,随便什么越王蜀王父王对你怒得不止一点儿啊。”

奚妍脸白了。

她道:“不!我以为我只要逃婚了就可以”

奚礼打断她:“阿九,你是吴国王女,是公主。百姓侍奉你,供养你十几载,就是为了让你在某些时候做些牺牲。父王母后没有管过你,我看正是这种不加管束,让你不知道自己的责任。你逃一次婚,身后会死无数人,两国会交恶无数次。你不知轻重,徒然不知自己做了什么错事!”

奚妍向后退。

她目中光闪烁,既迟疑,想问我的侍女们是不是都被你们杀死了,又迷惘,想难道我错了,我不该逃么,最后还有一丝不甘,想凭什么要作出牺牲的是我这样的弱女子,为什么不是你这样的公子去牺牲

奚礼道:“行了,这些等你回宫后自会有人教你。你能逃到哪里去?跟我走吧。”

奚妍低头,小声:“五哥,你不能当做没看见我么?五哥,我求求你了,我不愿意,你不要逼我好不好”

奚礼沉默良久。

他与这个妹妹实则并不甚熟。这个妹妹是王后的亲生女儿,但王后因为一些缘故和小公主不亲奚礼自己是被收养到王后膝下的,因王后当年需要借他来夺吴王的权,王后对奚礼都比对奚妍好一些。奚礼对这个妹妹的印象一直是宫中不起眼的小透明而今这个小透明,居然会反抗。

奚妍闭了闭眼,道:“跟孤回宫吧,阿九。”

奚妍颤着唇,她抬眼,眼中泪水盈盈:“”

她不情愿地摇头,不住摇头。她不是聪明人,说不出太多的理由来和奚礼辩驳。她只知道自己已经走了这条路,不管是对是错她都不要回去,都不要屈服她声声泣泪,小声叫“哥”,用噙着泪的眼睛恳求奚礼。但是奚礼高高坐在马上,毫不心软。

奚礼手抬起,向下重重一挥,周围拥着奚妍的骑士们便开始缩小这个包围圈。奚妍一脚踩在地上打碎的酒壶上,绊了个趔趄,身边卫士们却将她越围越紧奚妍正绝望时,忽然,一个酒壶不知从哪里飞过来,砸到了她脚下。

“哐当”酒壶摔地裂开,酒液飞溅上奚妍的裙裾。

而裂开的陶器碎片,飞向四方卫士,隐含凛冽杀意。卫士们心中凛然,齐齐后退抽剑去挡那飞散开的碎片。连奚礼胯下的马都向后退了一两步,觉那飞来的瓷片力道极为巧妙。刷刷刷,一个呼吸的时候,奚妍周围就空出了一小片地。

而头顶一个啧啧少年声音响起:“妹妹这么求你,你这做哥哥的都不心软,太狠心了吧?”

奚妍当即又惊喜,又担忧,转身仰头,她看到身后街的对墙上,倚着一柱千年古树,一个少年郎懒洋洋地蹲着,面容逆着光,模糊无比。但再模糊,他举重若轻的身手,都清楚彰显了他的身份吴国第一高手,吕归。

奚礼抬头眯眸,看向那蹲在墙上向他望来的少年。

奚礼淡声:“一别多日,郎中令今日性情,倒和昔日在宫中时不愿惹事上身的风格不一样了。”

吕归笑了笑,拱手算是打招呼。

奚礼若有所思:“看来便是你一路帮阿九逃了。孤只是要带自己的妹妹回宫,不知你以何身份阻拦?”

吕归扬下巴,声音带几分吊儿郎当:“无他。奚妍是我罩着的人,哪怕你是世子,也休想从我手中带走她。”

奚礼目光顿时生厉,锋锐寒光扎向那少年:“这里是吴国地盘!你以为你能带着公主逃去哪里?!你只是一个游侠,难道你要和整个吴国作对么?你可要想清楚,你要是管公主的这桩事,日后一生你都会深陷逃亡中。你永远别想好好做你的游侠了。”

吕归面无表情。

奚妍低下头,她轻声而坚决:“吕归,你走”

夕阳墙头上,吕归慢慢站了起来。他身如巨剑,起身时锋如利刃出鞘。他一字一句,声音里隐含戾气:“那我就再说一遍!吴国九公主奚妍,是我罩着的人!”

“谁要欺负她,先来问我同不同意”

说话间,他从墙头直跃而下,潇洒威武,气势如涛。冷冽寒风拂向众人,众人只见得一道黑影极快地掠入了他们的阵中。吕归连剑都未曾佩,他从高处跃下时,一手五指曲起从后扣住一人。跨在马上,他一下子将那人摔了下去。另一方向卫士反应极快,抽刀砍来,吕归身纵如鹤,手撑在马鞍上转个身,躲过了那刀,同时腿缠住那刀,反力推将而去,将连人带马一道推向吴世子奚礼的方向。

只是几个回合,局势轻松被搅。

而吕归手一拽,就将下方的奚妍拽到了马上,坐到了自己身前,将她抱在了怀里。迎面砍刀挥来,他手一推一折,将人脖子拧断,几滴血妖冶无比地溅在了他脸上。

其武功之盖世!世人才见识到!

才知昔日他做郎中令于吴宫时,是何等消极怠工!

奚礼怒极:“吕归!你当真要成为吴国逃犯么?!”

吕归面容平静,血迹落在他脸上,他拱手,声音清晰而有力:“世子殿下,请吧且让我看看,你们何时才能逼得我出剑”

奚妍仰头,怔怔看着他面颊上溅着的血迹。她被他抱在怀里,他连刀剑都没出,就与这些人打得不分上下。但是她知道若非不得已,吕归其实并不愿意和吴国为敌。

吕归只想做游侠,游历天下,行侠仗义,少年风流。

而今却为了她

吕归低头,看到她目光后,一愣后,他对她笑了笑。吕归有点尴尬地对她眨个眼:“你别这么感动啊”

奚妍喃声:“我兄长都对我这样,你却对我这么好”

吕归呃一声后,面色更尴尬了。他对奚礼一行人放狠话放得嚣张,在眼中噙泪望着他的九公主面前,吕归只非常窘迫地道:“那就当我是你兄长嘛。妹妹,你别认你那些不理你的哥哥了。干脆叫我一声哥哥吧。那我就从此护着妹妹你了。”

奚妍:“”

她破涕而笑,委婉道:“我觉得你还是将眼下这些人解决了,再去认妹妹比较好。”

吴国那边对九公主的追捕,在范翕这边已经一点影响都没有。范翕对奚妍无感,甚至暗恨正是奚妍的逃婚才让玉纤阿顶罪。若非人手不够,范翕简直想自己派一方人马追杀奚妍,让奚妍为此付出代价。

由是如今即便知道那边发生的事,范翕也是静观其变。

范翕的心思,大多数放在关注大周北方的战事上。九夷是周王朝边境大患,总是一有机会便进攻大周。而为了抵挡九夷,齐国、鲁国、卫国、晋国,都兵马强悍,几大诸侯国势力极大。只偏北的燕国虽也在边境线上,但燕国荒僻,并无兵力讨伐九夷。

只是九夷这次从鲁国入侵,而非从齐国、卫国、晋国之境绕了这么个大圈子,总觉得分外诡异。

毕竟有齐国、卫国、晋国在北,九夷如何就能绕到东边的鲁国去进攻?齐国、卫国、晋国都在干什么?

范翕摸着下巴,敏锐觉得这几个诸侯国恐怕另有异心。是啊,但凡势大,便会对周王朝有若有若无的试探。此次的九夷进攻鲁国,说不定就是他们的又一次试探鲁国是周王朝的重要分封国,几乎有代天子发言的权力。如今鲁国被攻,齐国等大国援护不利,想来周王朝的都城洛地,此时恐怕有些乱了。

周天子恐怕有些手忙脚乱。

越乱越好,有狼子野心的诸侯国越多越好。周天子如此对他与虞夫人,就算周王朝灭国了,范翕都拍手叫好。范翕幸灾乐祸,极为喜欢看周天子的热闹。是以他吩咐人不北上,只在楚地边关等着北方战事的情报。

同时,心情不错的他与玉纤阿商量好了时间,为玉纤阿背上刺纹。

范翕现今面对玉纤阿心情复杂。自知道她竟那么胆大,竟想嫁自己为妻,他便有些慌,有些愧疚,还有些莫名其妙的冲动他不知该如何面对她。

然而玉纤阿却表现得很正常,次日再见他,她仍能笑盈盈与他打招呼,说闲话。范翕几次探究她的记忆,她都一脸无辜,好似她真的一心只想入周洛后宫,对范翕一点想法都没有。玉纤阿这般淡然那晚她趁他睡着时悄悄说的心里话,昙花一梦,好似是范翕自己在做梦一般。

范翕为此迷惑,并产生了自我怀疑,疑心是不是自己的幻觉。

他都不知是该和她促膝长谈,还是与她说你不要这样想,你我之间是不可能的之类的话。

左右纠结,范翕心里现在乱极了。拿不定主意,他只好又如鹌鹑般缩回了自己的壳中,装作不知道玉女的心思。然她背上的字总是要除的。夜里,将医者留在外间,范翕端着一托盘入舍去寻等候着他前来的玉纤阿。玉纤阿早已屏蔽了侍女们,在寝舍中等范翕。

玉纤阿早猜到范翕会带来许多工具,比如匕首、颜料、纱布、酒水等物。

但当范翕端着整整一托盘从窗口跳入时,玉纤阿仍愕然,没想到他带了这么多东西。她一时看着那么多瓶瓶罐罐,心中都惊起,产生了些许怯意。玉纤阿暗自想自己当初肩上被人刻“奴”字时不过是一刀扎下去就完事,为何范翕便能带这么多的东西?

总觉得范翕的手法会比当初痛很多啊

玉纤阿心里生怯,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温柔无比地让路,帮着范翕关窗,帮他将一托盘的瓶瓶罐罐拿到了床榻边。看范翕坐下开始一一摆弄,玉纤阿坐在旁边,怯怯问:“公子,怎这样多的东西?都是给我的么?”

范翕柔声:“自然。”

玉纤阿轻微抖了下都要用在她身上?那得多疼啊。

谁知范翕摆弄着他的瓶瓶罐罐,施施然地将一个个瓶中罐中的东西倒了出来。他还准备了一个个小碟子盛这些东西。玉纤阿本以为是他要用到的墨汁,谁知从瓶中倒出的清液,是果子酒,蜜浆,甘醪

还有一瓶“苍梧漂清”,乃名酒中的上等酒。

范翕又变戏法般地取出乳酪、蒲陶、千岁子等食物。

他还从袖中取出了两个捏得可爱的小泥人,摆到了床榻上的食案上。

玉纤阿看得惊愕无比:“公子这是做什么?”

范翕分外耐心:“我帮你刻画时,你可以喝点儿酒,尝点儿蜜浆。这些好吃的好玩的都是给你的,你且含一含玩一玩。若是疼得厉害的话,吃一个蜜枣便能缓缓。吃一吃玩一玩,时间就过去了,你就不会疼了。”

他晃晃手中珍贵的名酒“苍梧漂清”,笑道:“此酒据说一杯就倒。我听医工说,背上刻画分外痛,眼下没有药物能够缓解,只有酒能够好一些。你喝一杯酒,迷迷糊糊间神智不清,刺痛感变弱,我再下手,你岂不是就不会那般痛了?”

玉纤阿:“”

范翕以为她是来度假的么?又是吃又是玩,还要喝酒?

看他耐心一一介绍他带来的那些东西,真正的小刀啊纱布啊狼毫啊等物他直直掠过,他反盯着这些细枝末节不断强调。玉纤阿本来没觉得多痛,被他这么大的架势,反倒吓得面色白了白。

她背上被刻字时尚是小孩子,已经过去了十多年,她都不记得当时感觉了。可是如今看范翕这架势,好像会痛到极致玉纤阿小声:“真的那般痛?”

范翕见她怕了,立即安慰她:“莫怕,你喝一杯我给你倒的苍梧漂清,喝醉了就不觉得痛了。”

玉纤阿:“”

范翕:“”

范翕发觉她眼神不对,他露出疑问表情。玉纤阿不言不语,接过他递来的酒闭眼一饮而尽。酒樽空了,范翕被她豪爽的喝酒架势弄得愣住。玉纤阿再睁开眼时,目光清明无比。她与范翕对视半晌,对范翕说:“公子,我忘了告诉你一件事,其实我千杯不醉。”

“这酒,好似对我没什么用。”

范翕:“!”

他脸色微变:“你千杯不倒?那当日我为你做寿办宴,你露出醉态”

玉纤阿垂下了眼,没吭气。

范翕怒:“你骗我!”

他握住她手腕,沉声问:“我再问你,那日你说的生辰,是否也不对?”

玉纤阿不说话。

范翕失神,握着她的手发抖。他慢慢放下手,语气冰凉并自嘲:“我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