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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二六回 谪仙村人精被讹 仁川河江心遇怪

话说其实,仙童早就己经料到:五公主敖英会挟嫌报复,且孤注一掷。可他万万没有想到,报复会来得这么快,这么突然,根本就没有给仙童留下喘息的机会,没有时间去着手准备。仙童一躬腰,立好桩,站稳马步,手腕一翻,手上的斩龙刀也不偏不倚地挥了出去。

哐啷一声巨响,斩龙刀斫在一块硬物上,一下子断成了两截。五公主敖英挟着余威,乘势而上,两只金光闪闪的巨爪,幻出了一条美丽的弧线,朝仙童的面门抓了过来。仙童节节后退,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冷汗源源不绝地冒了出来,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面如土色。

原来,仙童的手上的斩龙刀,是斫在一根几千年的龙角上,而五公主敖英手上的秘密武器,就是一根打磨得锋利无比的龙角。自从有龙族的时候起,天庭里的这把斩龙刀,就是他们最要命的克星。仙和龙,两者之间争争斗斗,恩恩怨怨,纠缠了几千年,谁也没有想到,龙族还留有一手,藏有秘密武器。让仙童大跌眼睛,也几乎丢了性命。

断了斩龙刀,仙童也等于失去了最后的一道凭藉,成为了一只待宰的羔羊。出于一种求生的本能,仙童又故伎重演,一弯腰,又脱下了脚上剩下的那只麻鞋。他咬紧牙关,半闭着眼睛,根本不抱什么希望,手腕一翻,对着五公主敖英,奋力地掷了过去。

麻鞋呼呼锐响,划出了一道美丽的弧线,闪电般地飞了过来。五公主敖英急中生智,头一偏,挥起龙角挡了一挡。可麻鞋就像是人工智能的,有了灵性。它抖了抖,长出了密密麻麻的触须。触须会拐弯,会迂回,竟绕过龙角,铺天盖地地朝五公主敖英缠了过来。

五公主敖英头一阵就胜了斩龙刀,心里正有些得意。可她万万没有想到,仙童脚上一只毫不起眼的麻鞋,竟这么难搞,这么难缠,把她打了一个措手不及。不仅她手上的那根龙角,被龙须藤缠死死地缠住,根本就动弹不了,就是再有本事,再有威力也无法发挥。

这些都还在其次,问题的关键是:绕过了龙角的那些龙须藤,就像会思考长了眼睛一样,不停地生长,不停地延伸,开了岔,以不可阻挡之势,几乎是一眨眼的功夫,就把五公主敖英裹得严严实实。她越是挣扎,那些龙须就勒得越紧,已经深深地陷进了肉里。

五公主敖英一下子傻了眼,想不到自己英雄一世,竟折在一只小小的麻鞋手里,被几根毫不起眼的龙须藤捆得结结实实。缘也,命也!她怎么也说不清楚?她挣扎着仰起头,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泪水止不住地夺眶而出,不知不觉地就狼藉了她的脸颊,迷乱了她的视线。

算起来,她敖英的儿子大黑龙,也算是一条好汉了,道行深厚,本领高强。可无巧不巧,他也是折在这个红脸汉子的手里,可能也是着了麻鞋,着了龙须藤的道儿,而一命呜呼,命之亡矣!要怪就只怪她敖英麻痹大意,又掉进了儿子同样的陷阱,难逃一死,重蹈覆辙!

五公主敖英的神情有些悲壮,可她毕竟不是丈夫风伯,软弱可欺,胆小怕事。她天生就有龙的剽悍,就有龙的傲骨,宁可站着生,不愿跪着死。她抬起头,睁开了两只美丽的大眼睛,泪光闪闪。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无限眷恋地打量了这个世界一眼。

正是夕阳西下的时分,余晖灿灿烂烂地染红了整个天空,把整个大地都装扮得十分壮丽。一群不知什么鸟儿,从天目山的背后飞了过来,铺天盖地,叽叽喳喳,乌云似地遮蔽了整个天空,把天上的那轮红日也掩得严严实实,轻烟似地在天空中弥漫,袅袅娜娜。

山风从黑风崖那边,一阵一阵地吹了过来,扑面生寒。漫天的衰草在大风中起伏,一浪紧似一浪,就像大海中的波涛。衰草染满了如血的夕阳,也一浪接一浪地汹涌了起来,渐渐地涌入了黄昏,涌入了莽莽苍苍的地平线,一转眼就倏忽不见了。

多么美丽的黄昏哪!可惜再也与自己无缘,再也看不见了。五公主敖英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止不住地泪流满面。蓦地,她挣起了身子,几乎使出了吃奶的力气,奋力地一头朝天目山下的一块石头撞了过去。大家都一声惊呼,仙童也不知不觉地看呆了。

五公主敖英被龙须藤所绑,手脚被困,动作有些迟缓,看上去磕磕绊绊。可五公主敖英毕竟是一条猛龙,而且还抱着必死的信心,孤注一掷,那就有些说不定了。说时迟,那时快!仙童只听见咔嚓一声巨响,五公主敖英不偏不倚地撞在一块大石头上面。

大石头晃了晃,一下子断成了两截,灰尘满天,石屑纷飞,而五公主敖英也被烟尘所遮蔽。天目山失去了大石头的支撑,轰隆一声巨响,一下子坍塌了半边。山林啦,树木啦,石头啦,泥土啦,以及山体上的植被,都像泥石流一样,潮水似地涌了过来。

五公主敖英有些侥幸,并没有被泥石流活活掩埋,她被一阵反作用力弹开,一下子就飞出了几丈远,犄角折断,脑浆迸裂,鲜血染红了身上密密匝匝的藤蔓,眼看着已经活不成了。仙童见状,止不住地鼻子一酸,喉咙发苦发憷发涩,泪水不知不觉地就涨满了眼眶。

说实在的,这一辈子,仙童见过不少性子刚烈的人,可像五公主敖英这样百折不挠的女性,他还是第一次看到,真是巾帼不让须眉,让仙童从心底里佩服和惭愧。宁可玉碎,不求瓦全。对于一个柔弱的女性来说,又该是需要多么大的勇气啊!

这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几乎是一眨眼的功夫,就是生死两重天。

五公主敖英就像喝醉了酒似的,身子有些踉踉跄跄。然后,她扑通一声仆倒在血泊之中,四肢抽搐了一阵子,就寂然不动了。她身上的裙子都被自己的鲜血染红,被大风卷起,看上去花花绿绿的,血迹斑斑,就像一面胜利的旗帜,在地面上迎风招展,猎猎飘扬。

不知怎么的,五公主敖英直挺挺地死在地上,身上的骨节竟咔咔地响了起来,就像有什么东西爆炸了似的。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五公主敖英就显出了原形。原来,她是一条体型巨大的母龙,身上的鳞甲有一巴掌大小,呈金黄色,闪烁出一阵阵炫目的金光。

而五公主敖英头上的犄角分了岔,叉叉丫丫,看上去跟麋鹿的角差不了多少。而这一撞,五公主敖英把头上几乎所有的角,都一下子撞断了,骨头渣子陷进了肉里,把脑壳也弄得开了瓢。红红白白的脑髓涌了出来,东一团,西一块,把五公主敖英的脸都弄得狼狈不堪。

当然,最有特色的还是龙的鼻子,还是龙鼻子下面的那些龙须。龙的鼻子扁扁的,鼻孔朝天,看上去很不雅观。换着是今天,如果龙族也爱美的话,一定会跑过去美容,隆鼻,把天生的塌鼻子换成俊俏的高鼻梁,龙族的面貌一定会焕然一新,大为改观。

龙须呢?一团团,一簇簇,毫无规则,杂乱无章,看上去就像波斯人的络腮胡子。可龙须却十分柔韧,用百折不断,百折不挠这两个词来形容,一点也不为过。而五公主敖英脸上的龙须,却有些晶莹剔透,柔润如玉,就像一件十分精美的工艺品,让人爱不释手。

大黑龙死了,五公主敖英也一命归西,虽说是咎由自取,罪有应得,可仙童还是有些伤感,有些难受,有些不忍再睹。人嘛,毕竟都是有感情的动物。仙童挥了挥手,吩咐将士们一齐动手,锄头铁锹一起上阵,把五公主敖英和大黑龙就地掩埋,也算是入土为安呗!

仙童拿起了一把锄头,正要开挖,可就在这个时候,挨了打的风伯瘸着两条腿,一跛一拐地赶来了。他咬着牙,疼得大汗淋漓,龇牙咧嘴。看着朝夕相处的妻子五公主敖英,变成了一具硬梆梆的尸体,宝贝儿子大黑龙也一命归西,他不由得目眦欲裂,老泪纵横。

不是在沉默中死亡,就是在沉默中爆发。

风伯忍了又忍,哽了又哽,两只拳头几乎快要攥出水来。老实人的脾气,三伏天的雷。风伯虽然怯懦软弱,胆小怕事,可他毕竟还是一个堂堂的男子汉,他恨恨地看了玉皇大帝和仙童一眼,乒地一拳砸在自己的风袋上,咬碎银牙,怎么也咽不下这种恶气。

风袋里的风被风伯的老拳挤压,形成了一股很强很强的气流,噗地一响,从袋子里窜了出来,黑箭似地直冲云霄。这一声巨响,把仙童吓了一大跳,几乎站立不稳。那些将士们就更惨了,他们都被大风吹得东倒西歪,摇摇欲坠,头上戴着的帽子被大风刮走,飞上了九天。

风伯一个趔趄,一下子跪倒在地上,泪雨滂沱,抚着五公主敖英的尸体,呼天抢地地大哭了起来。他的声音一声长一声短,开了岔,长出了骨刺和锋利的倒钩,绵绵不绝地在空气里传响,震得仙童的耳膜也嗡嗡作响。乍一看,就像一些爬满了屋顶的绿色藤蔓。

仙童一见,心里有一些酸楚。他继续带着将士们,高高地举起了锄头,仍在掩埋着五公主敖英的尸体。风伯脸色铁青,心中愤懑。他坚定地站了起来,一阵风似地扑了过来,劈手夺过仙童手里的锄头,恨恨地掼在地上,歇斯底里地大喊:“滚,都给我滚!我风伯这一辈子瞎了眼,错交了你这个朋友!请你马上从我的眼前消失,我再也不想见你了!”

风伯痛失爱妻和幼子,正在气头上,根本不容仙童分辨和解释。仙童讪讪地笑了笑,顺手把锄头递给了他,憨憨地摸了摸后脑勺。风伯双手握拳,仰脸向天,泪流满面地大喊:“老天爷啊,你要惩罚就惩罚我风伯吧,五公主敖英是无辜的,我儿子爱憎分明更没有错!”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仙童不是傻瓜。他也感觉到了风伯的冷漠和敌意。他的双手都握成了拳,且不停地痉挛,抖索,只是隐忍着不敢发泄而已,一张脸也憋得青乌乌的。仙童有些害怕。一个被仇恨烧坏了脑子的人,什么事做不出来?可风伯还是咬紧了牙关,死死忍着,小不忍,则乱大谋。

俗话说:人弱被人欺,马善被人骑。

一个国家倘若积贫积弱,国力空虚,也难免被人看不起,遭人霸凌,灾难也已经不远了。海狮国就乘着傲来国内忧外患,先旱后涝,起倾国之兵,举全民之力大举入侵,国王人精只有率领老弱病残,硬着个头皮去迎战,真个是按下了葫芦浮起了瓢,有些顾此失彼。

没办法,别的将领人精都不放心,傲来国已经输不起了。他只好叫上御林军统领王方胜,点起了七万精兵,御驾亲征。好在上天眷顾,神佛垂怜,他微服私访,拜临沧郡东海县湾仔村的屠夫毛春申为龙骑校尉,官居正二品,全力抗击海狮国入侵,总督沿海防务。

屠夫毛春申也不负众望,采用鸡鸭鹅狗联防机制,不费吹灰之力,就将海狮们打得屁滚尿流,狼狈逃窜。仙童也趁机调来了卓不凡的一支舰队,声东击西,一举端了海狮国的老巢,将掳走的妇孺们都原原本本地解救了出来,虽说被贼寇玷污了身子,可也算是完璧归赵。

谁也没有料到,人精在临沧郡大获全胜,一举就捣毁了海狮国的老巢,自已的老窝益稼郡却被别人偷袭,险些儿后院起了火。海狮国的国王海力布和龙王七公主也太阴险了,竟敢从水下长途奔袭,孤军深入。国王海力布和龙王七公主也不简单,他们想险中求胜。

关键时刻,幸亏皇后娘娘妮可和姨妹子艾米莉识破了敌人的诡计。她们将计就计,扮成小贩和厨子,在鱼里面下了泻药,让国王海力布和龙王七公主以及手下的一些将士们,拉肚子拉得不亦乐乎,一个个四肢无力,面黄肌瘦。皇宫一战,海狮国一败涂地,国王海力布和龙王七公主都负伤潜逃,一下子不知去向。

说起来,五公主敖英和龙王七公主还是亲戚,五公主敖英是姑姑,而龙王七公主是舅侄女。两个女人都是为着相同的目的,怀着刻骨铭胸的仇恨,一个对着傲来国,一个对高高在上的天庭,发起了最致命的攻击,哪怕豁出老命不要,也大有同归于尽、玉石俱焚的态势。

告急的文书纷纷扬扬,雪片似地从益稼郡飞了过来。

人精不敢怠慢,且忧心如焚。一旦首都有失,全国撼动,傲来国离亡国就不远了。再说,自己的老婆孩子都在那里,事关子嗣绵延。可以说,益稼郡不光是他的老巢,还是傲来国的命脉所在,丢不得,也输不起。国王海力布和龙王七公主这一招,一下子就击中了他的软肋。

危急之中,人精不敢声张,只好暗暗传令:留下御林军副统领周海婴率二万精兵驻守临沧,其余的五万人马都拔寨而起,马衔枚,人卸甲,星夜向益稼郡开拔。国王海力布和龙王七公主虽然负伤逃走了,可他们也没憋什么好屁,说不定又会弄出一些幺蛾子来。

骑在马上,人精有些魂不守舍,魔魔怔怔,一颗心也怦怦地跳个不停。万一老婆孩子有个三长两短,他就是把肠子悔青了,也无济于事啊!那他这一辈子就没有了退路,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人世间又多了一具行尸走肉。人精一边策马狂奔,一边胡思乱想,脑子里乱得像一锅粥,他看什么东西都不顺眼了,哪怕吃龙肝凤胆,也没有胃口。

红旗招展,马蹄嘚嘚,五万大军像一股钢铁洪流滚滚向前,一路往北。大路两旁,千千万万的百姓,在地方官员的带领下,牵猪赶羊,箪食壶浆,密密麻麻地跪在地上,乌泱乌泱地一大片,既瞻仰了天子的神威,又叩谢皇恩的浩荡,好一派太平盛世的景象。

不知怎么的,人精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脸就像霜打了的茄子一样又蔫又黑。按理说,这么多的老百姓,这么多的地方官员,来给自己磕头请安,出于礼节,自己就是装也要装出一副笑脸。一个好的聪明的皇帝,既要有赫赫威仪,也要礼贤下士,和蔼亲民。

可实在是没有办法,人精天生就是这么一副德性,喜形于色,心里藏不住事。他能够当上傲来国的皇帝,那也纯粹是赶着鸭子上架,大姑娘上轿头一遭儿。可人精心里清楚,既然他当上了皇帝,执掌了权柄,百姓们也不会跟他来计较,也没有胆子来跟他计较。

至于那些地方官员,那就更不用说了,都谨小慎微。他们见了人精,一个个就像老鼠见了猫,早已吓得汗流浃背,战战兢兢,就是屁也宁肯自己憋着,不敢轻易放出来。说出来的话,都是谀词侫色的好话,经过了深思熟虑和细细打磨,根本就不敢去冒犯人精的虎威。

大军一路西进,不知不觉就出了临沧郡的地界,风变得小了起来,路也有些崎岖。人精抬起头来,一眼望去,到处都是大山,都是绝岭,都是大大小小的山峦,树木刚刚褪尽了满身的繁华,长出了些许的绿叶,看上去有些绿意盎然,疏落落的枝条在风中摇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