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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回 伐罗刹欣樱挂帅 擒铁槊地煞立功

话说人精扮成一个掏糞工,趁天黑摸进了死牢,找到了关押死囚的一号牢房,正要出手解救死囚松鹤堂堂主张楚凤。死囚突然转过身来,手腕一翻,闪电般地扣住了人精的手,拿住了人精的脉博。

人精挣了挣,死囚的手像一道铁箍,任凭他怎么努力也无法挣脱。惊慌之际,人精黑着脸,一声暴喝:“你是谁?为什么要算计我?”

那人一点也不怕臭,死死地扣住了人精的手腕,不急不慢地站了起来。他一耸肩,抖掉了披在身上的囚服,哪里还有半点犯人的影子。

人精一眼望去,那人虎背熊腰,身材魁梧。黑暗中,看不清五官。可他一双黑漆漆的眼睛,就像寒夜里的星星熠熠生辉。一看就是个厉害角色。

“小人,精于算计的小人。有本事我们单打独斗,分出个上下高低!”人精十分轻蔑地看了那人一眼,有些愤愤不平。

“小人就小人,反正你已经落在我的手里,我可没功夫陪你玩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那人紧紧地扣住了人精的脉博,根本就没有松开的意思。人精的激将法,基本上对他无用。

“卑鄙,无耻。”

“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无耻是无耻者的座右铭。你骂吧,我不在乎!”那人仰起脸哈哈大笑,笑得人精心里发怵,身体瑟瑟地抖个不停。终于,他忍住笑,噫了一声,接着又说:“伙计们,点灯!我倒要看看,这个敢闯进死牢救人的大英雄,到底是个什么货色?裤裆尿没尿湿?筛了多少粗糠?”

“放屁,我不怕!”人精狠狠地啐了一口。

“不怕?不怕,你筛什么糠?发什么抖?”

衙役们一声呐喊,须臾之间,松油火把一根根亮了起来,滋滋冒烟。提刀携棍的衙役们,一个个精神抖擞,短衣绑腿,像突然之间从地缝里钻出来似的。

其中,有两个衙役为了邀功,捡起了人精放在地上的镔铁棍。镔铁棍乌漆麻黑,有些沉,人精刚刚用它撬过铁锁。

那人看见了镔铁棍,就像贪财的人发现了宝贝,一把从衙役手里夺了过来。掂了掂,沉得很。他嘴角一翘,皱着眉头问:“这棍是你的?你就是偷天神猿?”

“大丈夫死则死耳,何惧之有?我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江湖人称偷天神猿是也!”人精脉博被扣,只得重重地一跺脚,倔犟地昂起了头颅。

“可惜啊可惜,我也明明白白地告诉我,落在我的手里,你也不冤。我就是仁川郡的总捕头王安,江湖人称穿云燕,傲来国数一数的高手。落在我手里的逃犯,没有一万,也有八千。”

“你就是穿云燕?”人精狠毒地看了那人一眼,接着又说:

“阴险小人,浪得虚名。”

“你就是偷天神猿?”那人也毫不示弱,狠狠地回敬了人精一眼,十分轻蔑地说:“落在我的手里,也不过尔尔。盛名之下,其实难匹。”

两个人针尖对麦芒,唇枪舌箭,你来我往,相互戏谑起来,把衙役们逗得捧腹大笑。不知什么时候,有人拿来了手铐和脚镣,七手八脚地把人精铐了起来,反绑在一根铁柱子上。

人影幢幢,火光如炽。

人精咬牙切齿,不知是恐惧,还是紧张,身体又抖了起来,瑟瑟的,像在筛糠。他不小心把揣在腰里的半边虎符抖了出来,啪地一声掉在地上。

那人不动声色,捡起地上的半边虎符瞧了瞧,暗暗拿出自己怀里的半边虎符,合了合,对了对,刚好严丝合缝,凑成一对。他俊俏的脸立马就变了颜色,屏退左右,重重地关上了牢门,紧紧追问:“你…你这半边虎符是哪里来的?老实交待,偷的?还是捡的?”

“血口喷人,你才偷呢?”人精来了脾气。

“那紫云谷王树是你什么人?”

“父亲,老子的父亲。放尊重点,王树是你喊的么?”

“兄弟,我是王树的大儿子王安哪!孟亚是我的亲娘。”

“放屁,我大哥王安在聚德郡当总捕头,你休想冒名顶替,你不配!”

“兄弟,你有所不知。聚德郡郡守和提刑官不睦,屡生嫌隙,我也夹在中间左右为难。这不,刚好仁川郡郡守被杀,职位空缺。郡守申请调到了仁川郡,我也跟着调了过来,当上了仁川郡的总捕头,算一算,走马上任才三个月。”

“大哥,真是太巧了,人算不如天算。”人精转怒为喜,拍手欢呼。

“兄弟,那我就卖你一个面子,干脆做个顺水人情,把你和丐帮的兄弟都放了,就算是大哥送给你的一份见面礼。”

“那怎么行呢?郡守那里你也不好交待。”

“你放心,我跟郡守是连襟,关系铁得很!再说,你大哥堂堂的一个总捕头,连这点小事都摆不平?”王安响亮地拍了拍胸脯,接着又说:“这几天,大哥老做恶梦,梦见父亲王树回到了东土,不厌其烦地对我说,饶了你的兄弟人精,照顾好仙童和地煞。兄弟,你叫人精,那仙童和地煞又是谁呢?”

“仙童,地煞。”人精喃喃自语,满怀憧憬,泪流满面。

是的,地煞跟人精一样,也是死里逃生。他出于义气,顶替邻居李兴,成了丰都城都司送给鬼王钟馗的寿礼。好在他聪明机智,多次猜对字谜,才获得了欣樱和钟藜两位公主欣赏和垂青,免于一死。

不想阎罗王和鬼王钟馗携手外出,见两位公主和一介平民地煞搅在一起,有说有笑,不由得勃然大怒,喝令左右把地煞绑出去砍了。

幸亏黑白无常出面力保,甚至还搬出了玉皇大帝和转轮法王。阎罗王和鬼王钟馗无奈,不得不放了他。

地煞惊魂未定,逃出府门,看见未婚妻桑吉领着一彪人马杀了过来。一时里,人喊马嘶,红旗招展。

桑吉亮了亮手中的双戟,愤愤不平地说:“真是无法无天,敢动我桑吉的未婚夫,哼,老贼,看我不杀他个尸横遍野,片甲不留!”

“算了,算了。我这不是毫发无损吗?”地煞伸伸胳膊,又蹬了蹬腿。

“便宜了那个老贼!”桑吉回嗔作喜,羞涩地把马缰递给了地煞。地煞愣怔了一下,还是接住了,勒住缰绳,认蹬上马,把桑吉紧紧地拥在怀里,心中涌满了劫后余生的甜蜜。

说实在的,桑吉已是地煞,不陈旦,名义上的未婚妻,两人却没有这么近距离地接触过。桑吉个子高挑,身材丰满,身上洋溢出一股好闻的少女气息。地煞骑在马上,有些飘飘欲仙。

浅浅一看,阴间里的马与人世间的马没什么两样,都吃草,都喝水,都屙屎撒尿,都纵横驰骋。而实际上,阴间里的马兼具腾云驾雾的功能,千山万壑,如履平地,一盏茶的功夫,就从鬼王府跑到了丰都城。

按照桑吉的意思,她想带他去见见父母。可地煞权衡再三,还是决定不去。自己一个冒牌的假货,言多必失,露了馅,一切都将前功尽弃。再说,他也不想与桑吉纠缠。纠缠久了,深了,有了感情,既对不住艾米莉,自己也难以控制和摆脱。

见地煞不愿去,桑吉也不再坚持。在丰都城的第三条大街,地煞租住的房子附近,他吁地一声勒住马缰,翻身下马。他站在马路牙子上,目送着桑吉的脸倏地一红,十分幽怨地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策马远去。

其实,桑吉敢恨敢爱,性格豪爽,再加上皮肤黑,有点类似于爱米莉,很对地煞的胃口。可地煞不敢、也不能爱,他的心早已被艾米莉占满,再也没有别的空间。这份情,他只能永远地藏在心,不敢示人。

地煞沿着二道巷七弯八拐,向自己租住的房子走去。渐渐地,迎面传来了道士做斋超度的声音,钟磬、铜钹叮当作响,拖腔拉板的往生咒抑扬顿挫,极具韵致。隐约中,地煞还听见了一个女孩子嘤嘤的啜泣声。

“这哭的是谁?是哪一家死了人?”地煞疑窦丛生。

地煞走到自己的家门口,才完全确定,声音是从邻居李兴家传出来的。他有些好奇,扒开一些看热闹的街坊,睁开眼睛往里看去。

只见一口黑漆漆的棺材放在屋子中央,棺材前面点着长明灯,摆着烧钱纸句用的火钵儿,供着三牲礼品,无非是一些鱼啊肉啊鸡之类的俗物,灵牌上赫然写着:恩公地煞亡灵之位。还有一些道士打扮的人,扬幡的扬幡,执拂的执拂,掌钹的掌钹,敲磬的敲磬,念念有词,装神弄鬼。

见到地煞,邻居们都吓了一跳。有人摸了摸地煞的脸,眉开眼笑地说:“见了鬼了,死了的人又回来了。鬼王钟馗怎么没把你吃掉呢?听说,他一顿饭,要吃三个生魂。”

“我的肉太硬了,硌牙。鬼王爷咬不动。”地煞趁机幽默了一句。

“你得了吧,给鬼王爷钟馗做寿礼送去的鬼们,就没一个回来过。你狗日小子真是走了狗屎运,请客,请客!”那人酸溜溜地擂了地煞一拳,接着又说:“你看我们的豆腐西施,哭得稀里哗啦的,像死了男人,你不心痛?”

地煞茅塞顿开,分开看热闹的街坊们,侧起身子挤了进去。只见梅花披麻戴孝,泪流满面地跪在地上,一张接一张地烧着纸钱,亮闪闪的火光映红了她的脸,两只含情脉脉的大眼睛,肿得像两颗烂桃。

李兴也捧着地煞的灵位,面无表情,如丧考妣,跟在一群咿咿呀呀的道士后面,绕着棺材作起法来。用道士的专业术语,叫穿花。就是道士带着孝子,踩着鼓点,穿来绕去,如五彩斑斓的蝴蝶,在花枝间翩翩起舞。

“小梅,我是地煞啊,我没死!”

李梅如遭雷殛,一声欢呼,扔下手上的钱纸站了起来,张开双臂,想也没想,就扑进了地煞的怀里。一阵狂风骤雨般的吻,就像一场说来就来的风,一场喊下就下的雨,猝不及防地落在地煞的脸上,额上,鼻子上,把地煞弄得措手不及,浑身上下都洋溢着少女的芬芳。

李兴也像疯了,傻了,垂着双手,不停地转着圈圈,哭一阵,笑一阵,幸福的泪水怎么擦也擦不完。比起活着,什么都已经不再重要。什么金钱?名誉?地位?酒色财气?一切都是狗屁,一切都是烟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