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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自悲者的自救3

即近傍晚,天空迟暮,净是霞云时,大家才从火热的商讨中抽身回家。

熟悉的路线,熟悉的光景,每一寸都曾刻在她的脑海。

但回家的车上,她却觉得恍如隔世,都已蒙上了一层陌生的尘土。

直到站在门口,她才恍惚回神。

手搭在把手上,看着宽大的红木门,久久矗立在原地。

下一秒,门被从里面打开,她微微一踉跄,呆站着看着眼前的人。

“刚听见车子的声音就知道你肯定回来了,果不其然,还真是呢。”沐清安神情欣喜。

“小曦,小曦回来了!”站在玄关的林叙然冲屋内大声嚷嚷。

突然从不知道什么地方涌出十几个佣工站在大厅,队形整齐。

齐声说“恭喜大小姐顺利出院,欢迎回家!”

经过之前的意外,晨家严格筛查了家里的佣人,有近乎一半的人因为各种原因被辞退了,但十几个人迎在门口,毕恭毕敬的欢迎她回家,还是挺让人尴尬且无地自容的。

电光火石间,黑脸的晨雨曦砰地关上门。

玩尬的?

门内的众人懵逼地愣在原地。

直到做好心里建设,她才推门进来。

“……我回来了。”

轻柔的声音回荡,欣喜又期待的情绪洋溢在众人中。

“……这哪来的猫?”一只漂亮的布偶闲庭信步地在晨雨曦穿过。

“还挺漂亮的,看起来好贵的样子。”她小声嘟囔道。

“那当然,大小姐可是两届猫咪选美冠军和纯种布偶的后代。”林叙然洋洋得意。

“……”晨雨曦的脸沉了一分。

“哎,可是你之前亲口答应让我把猫猫带过来的,你现在不会反悔了吧!”察觉到晨雨曦的黑了的脸,林叙然焦急地辩解。

“你见过谁又管人又管猫都叫一个名字的?”晨雨曦倒是无语。

“大小姐,啊不,小曦,你们俩我都叫习惯了,再说了,这是我妈给她起的名字,我妈一直把她当女儿养,她自己也知道自己叫大小姐了,不信你看。”

“大小姐。”

“喵。”闲庭信步的猫咪回头看了他一眼,叫了一声。

“那以后别让我听见你这么叫我,不然……”晨雨曦挑眉看向他,眼角带笑,眼里倒看不出什么善意。

“懂,我懂。”林叙然诚惶诚恐的说。

“哎呀,看给孩子瘦的。”刘姨窜上来紧紧地抱着她。

“遭了老罪了啊,瘦成这样能活吗?老天爷,你看看你做的事噢!哪么要这么对这个可怜的娃娃咧。”刘姨一把鼻涕一把泪地紧抱着她哭诉。

晨雨曦感觉到了浓厚的令她呼吸闭塞的爱。

“刘姨,喘喘不过来气了……”她只能推搡着这个拥抱。

“哎呀,你看看我,太激动了,太不好意思了。”

刘姨慌忙把她放开。

“咳……咳咳。”她咳嗽了片刻又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

“没事……木瓜呢?”她注意到了缺少的身影。

“好久都没见那个机器人了,上次见都什么时候来着了?”刘姨苦恼地回忆道。

“对,一两个月都没见过木瓜了,我们也不知道他去呢了。”林叙然也才想起这件事。

“应该在你房间里,我们谁都没去看过,可能没充电休眠了吧。”郁闲烯试探着开口。

“不可能,他会自己充电的。”晨雨曦一口否定。

“或者让柳瑜姐带走了?”林叙然猜测。

“怎么可能,柳瑜姐要木瓜有什么用?”沐清安反驳道。

“哎呀怎么不可能,说不定是怕木瓜担心大小姐,才带走了。”林叙然为自己的猜测辩解。

“行了,我自己上楼看看。等吃饭了叫我。”她不想听没意义的争论。

她侧身穿过众人,大家也散开各忙各的了。靠近楼梯,有人轻轻拽了拽她的衣袖。

“欢迎回来。”郁闲烯声音清朗。

晨雨曦回头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转身上了楼。

门口蒙了一层薄灰,还有几个带着泥渍深深浅浅的鞋印。

在家里,二楼是不允许被轻易打扫的。除非有晨雨曦的允许。所以平常没有佣人来二楼打扫。

她心情不怎么好,扔了两张卫生纸在地上,脚踩在纸上,轻轻擦蹭着不怎么美观的地面。

直到鞋印看不见了,她才停下,又拿了张纸将被踩脏的纸包了起来。

她用指纹打开了门锁,把手倒是意外的干净。

在门口换了鞋,她打开灯进屋。

“木瓜,你在吗?我回来了。”

“木瓜木瓜……小主人回来了,你在哪啊?”

“木瓜,木瓜……”

久久没有人应答。

她慌忙地在屋里寻找,急切地又翻又看。

直觉告诉她,木瓜一定还在这。

少女少见的焦躁起来,一遍又一遍地呼唤。

半晌,她矗立在客厅,死死盯着沙发背面和下沉客厅台阶角落夹着的一块看不清的东西。

她推开沙发,抬手拾起那个不规则形状的“铁块”。

一些零件叮铃哐啷的掉在地上,有的又在松软的地毯上弹来跳去,还有几个砸在她身上然后四处滚落。

显示屏已经扭曲变形了,看不清显示的内容,也看不清他生前最后一个表情。可伸缩的机械臂断成好几节,被将断未断的电线串联着。装饰的天线也被剪断了,天线上的木球也不知所踪。身体上是被钝器打伤一处又一处凹陷,底部的滚轮也参差不齐,四处散落。

“……木瓜?”

她的声音颤抖。

晨雨曦将耳朵贴在早已不成形的机器人身上,渴求听到什么,心脏转动的齿轮声,时间跳动的机械音,和每个吱嘎吱嘎响的关节。

没有声音,只有自悲者无声的低泣。

哽咽声痛苦又凄厉,像一个被打散的厉鬼。

她无措地跪坐在地上,怆然若失地抱着怀里的铁块,头发披散着,双臂不止地颤抖,眼泪不受控地簌簌落下。

这算……什么?

是恶意的报复,是谋杀没得逞的气急败坏,还是极具针对的挑衅?

一次又一次的触碰她的底线,是觉得她没有能力反击,还是仗着案件接连发生却没有进展而如此狂妄?

“木瓜……呜……”

“……你只是没电了,对不对?”

“等充完电,你就会醒来了,对吧?”

她抱着怀里的木瓜走到专门充电的地方,然后把机器人充电口翻过来。

霎时,她愣在原地,呆呆地盯着充电口上面,被绞烂的线路裸露在外面,橡绝缘胶包裹着的金属丝孤立在空中。

“呜……”

她哽咽着,一遍又一遍地轻拍怀里的机器人残骸。

“这个家里不能没有你,不能没有你……”

她轻轻摇头,一遍遍重复着同样的话。

又开始了吗?

是一次次如此突然的开始上演,不同的角色,却是同样的沉默。

她一遍遍等待回应,明明近在咫尺的却沉默不语。

这就是失去吗?

等不到的,等不到回应的。

因为她等过的……

模糊不清的视野里,她想起了门口的脚印。嫌恶般被她擦掉的鞋印。于是放下了残骸,跌跌撞撞爬起来,向门口奔去。她推开门,门口的地面已干净如初。

证据,证据也没了……

忽然对自己的爱干净深恶痛疾。

她绝望地哽咽,低落地垂下头。

无意间瞥见了延伸到门里,地毯和门槛上零散的脚印。

又不禁欣喜了几分,但很快便恢复原状。

可这又能怎样?

就算抓到那个要害她不成,又恼羞成怒报复木瓜的人又怎么样呢?

她能做什么,她已经失去了木瓜,已经失去了……

“对不起……”

片刻她又跪坐在机器人身边,一遍一遍数落自己。

“都怪我,你不该在我这个灾星身边的。”

她开始后悔相遇,后悔自己当初收下它,后悔把它带回家。

那对于故人的念想,就要这么消亡掉吗?

“我不该带你回家的……”

她躲在黑暗里低泣,房间里是诡异的寂静,没有叽叽喳喳的吵闹声,没有电视播放动画片的声音,也没有机械却暖心的安慰。

在这个没有木瓜的世界里,她是如此局促不安,像一个震荡又孤独的游魂。

“咚咚咚。”

敲门声打断了静谧。

“晨雨曦,吃饭了。”

门没关,郁闲烯站在门边向昏暗的屋内张望,瞥见远处瘫坐在地上的身影。

“出去。”她声音疏远而冷漠。

郁闲烯没听清她说什么,担忧地推门进屋。

“别坐在地上啊,多凉。”少年不禁皱眉,轻声嘱咐道。

“我说出去!”晨雨曦抬眸望着他。

郁闲烯一时间怔愣在原地,明亮深沉的眼睛忽然暗淡了几分。

昏黄的灯打在晨雨曦脸上,纵横的泪痕,披散着的杂乱黑发,仇视又决然的眼神,让眼前的人忽然变得无比陌生。

“……怎,怎么了?”

他无措地看着她,尽可能平静地开口讯问。

晨雨曦没有回答,只是用眼神逐客。

郁闲烯犹如灌铅一般,即使大脑一遍遍命令他离开,却依然移动不了双腿。

他瞥到脚旁边的残肢。

“木瓜怎么了?”

他下意识就问出了口,也是同一时间他就注意到了自己的失言。

这无异于往晨雨曦心上扎刀。

“呜呜呜……呜。”

“你,你别哭啊。”

他蹲下身手足无措地凑在她身边,轻轻拍了拍她,却不知道要怎样开口。

“……没事,只要不伤到主机,还可以修好的……就算修不好还能在买一个。”

“……”

晨雨曦没说话,只是拒绝他的触碰和劝慰。

没事,它只是一个机器人。

只是一个机器人而已。

修不好再买一个不就是了。

不!

才不是!

不只是一个机器人!

是夜里哄她睡觉的,是天天叫醒她的,是每天关怀,每天等她回家的,是一遍遍安慰,是一句句的“小主人”……

没有人能代替他。

再买一个也不再是他。

没有人能否定木瓜对于她的意义!

“你懂什么……?”

“你知道木瓜对我来说多重要吗?”

“他才不只是一个机器人,他陪伴了我两年半,比我任何一个亲人陪伴我的时间都长。”

“你懂什么啊?别站在旁观的视角可怜我!”

“我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你的过去我都知道了,你不必向我隐瞒,不必对我心存芥蒂。我不是旁观者,不是对立者,只会是站在你身边的人,你可以向我倾诉。”

“不需要!”

她厉声反驳,冰冷又愤怒的眼神直视着对面的人。

“知道了就知道了,干嘛要说出来!”

“你以为我很想有人知道吗?”

少女声音沙哑又绝望,仿佛伤疤被人窥探一般,狼狈又不甘。

她可怜的自尊好像无处可藏。

“……就算知道了又怎么样?”

“呵……你要可怜我吗?还是安慰两句,说什么都会过去的。”

要像曾经一样再说一遍“动听”的安慰,说一切都回过去,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有用吗?

这从来都不是安慰。

“知道了别人的秘密和过往,就是真正理解一个人吗?”

“然后我再把你当做我生命中不可缺少的知己,可惜没有早点遇见你吗?”

“这可不是烂俗的救赎文。”

“这是现实!是我不需要!是你根本就不懂!”

“我不需要怜悯!”

片刻,芥蒂在两人间炸裂,火花溅射在她们身上。

多好啊,反正关系都破的不能再破了,郁闲烯自暴自弃地想。

与极端情绪的人共情是一件很累的事,他以为他可以,现在看来,不过是白费心思,自作多情。

无论发生什么他都第一个想到她,他只是想要她好好的。

可倨傲者从来不接受别人的善意。

“你说完了吗?”

停顿的片刻,郁闲烯开口。语气没有先前的柔和,是平淡的,是疏离的,一如晨雨曦一样。

“说完了就去吃饭,大家都在等你。”

“我上来只是来叫你吃饭,不是专门来听你发脾气的。”

他平静的说完,静静的陈述事实,像是先前无事发生发生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