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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倒也

这场行镖之中,最为艰难的一关,便也自此落幕。

至此,原本声势颇盛的众人,足近有两百之数,经此一役,又是十去七八,伤亡不可谓不惨重,遍地横尸之间,也还有那些中刀挨剑者,身负创伤,躺在血泊中凄厉的哭喊着,这会儿倒是全然看不出他们平常那股豪气。

生死之事,众人都没有自己心中以为的那般看淡。

楚升匆匆在伤口上撒上金疮药,止住了血,便去寻叶知命而去。

人群一侧,叶知命立在一端,静静的望着周遭的惨状,眼里是说不上来的情绪,右臂切口的鲜血已经止住,这会儿背对着残阳如血,衣襟单薄,看起来竟有几分凄凉之色。

“叶长老...”楚升轻声相唤,捧剑上前,侍立左右。

此刻打眼看去,他才恍然觉得,眼前这人的确已经是一个老者了。

知命的岁数,两侧鬓边都斑白了,只是之前叶知命举止投足之间,自有气势所在,那份出尘感觉便让人不知觉间忽略了他的年岁。

叶知命听见了楚升的呼唤,但却没有回头,而是转向目光看去天边残阳,晚霞映照的鲜红如血。

“少年时,我曾与你父为至交好友...”他背对着楚升,缓缓开口,当下却是说的这番事。

楚升顿了一下,尽管在他身后,但对眼前之人依旧充满敬意,乃是躬身道:“小子未曾听父亲提过...”

“你父性子刚烈,一生难耐不顺心之事,乃看不惯我那师兄的行事风格,便和尺木山多有疏远。故而,但依我来看,却也无甚不妥,便与他多有争执,他当也是刻意回避于我。但那之前一场战事,却也还是念及这份情谊,因师兄以我名义相邀,他便也就去了。”叶知命语气不免有些萧索,目光悠悠然,似是陷入了回忆当中。

“只是未曾想,我因有事难以脱身未曾前往,他便陷在其中。”

楚升皱眉,心中知道叶知命说的是那场围攻玄冥二子的战斗,未曾想却还有这番秘辛。其实仔细一想,楚升除那场战斗外,倒是未曾如何参与门派事,楚丰刻意带着自己儿子下山,当真只是长长见识?

或许他也知道自家儿子威望武功均不足以压制门中子弟,便也打着相见老友的主意前往,想要将楚升介绍给眼前这人。但谁曾想,叶知命却未到,而一场平常战事竟也如此惨烈。

“叶长老为何未去?”

他出声询问,但叶知命沉默以对,过了许久才道:

“这剑,名为‘无忧’,人生有穷达,知命则无忧。”

楚升目光落在长剑上,剑鞘古朴,满是岁月的痕迹,上有云纹,前有护环,尾有剑镖,当得如是。剑刃藏于其中,楚升之前有所使用,自是知道,这剑锋利无比,当得是真正的刃如秋霜。

“这剑,是我年少时,与你父一同在落龙山脉一洞窟中寻来的,许是前人所留。剑之锋利,可断金石,我那时见得心喜,你父虽也心嘱,但依旧让予了我。自此,这剑随我一生行走江湖二三十载,剑上共有人命二百五十四条,其中无一是无辜者的鲜血。”

“如我现在,已是右臂已折,使不得剑。这把利剑,兜兜转转,本属于你父,因我所爱才让予我,而今也还是交予你手中,也算是还归故人吧。还望你能持剑行走,坚守本心,斩尽天下恶匪,定下天下不平事。”

听他这言语中的落寞,楚升不禁有些鼻尖泛酸,忍不住上前两步道:“长老,何至于此?”

“无须再说...”叶知命回过头来,他好似在这短暂的时间内老了十数岁般,脸上的皱纹遮也遮掩不住,哪里却还有半分往前那潇洒的风采。

“我们都是江湖中人,持剑行走四方,手中的剑,就如同性命一般重要。”

他摇了摇头,目光落在自己右臂上,慨然叹道:“失了右臂,提不得剑,便是如此了。”

“长老亦可习练左手剑法!”楚升勉力劝道。

“...我亦是知命之龄,再过一两年,就已是花甲之岁。”叶知命反倒是笑了下,道:“我的江湖岁月已经到此为止,但这把剑却还长久的多。当日在洞窟中寻来,便已在那不见天日的地方掩藏了不知有何许岁月,我又何德何能,让它依旧在我手中落尘?在你手中焕发光彩,也是我之所愿。”

“这一战,你做的非常不错,要比你父出色的多。”

他言罢便走,楚升捧着长剑,有些怔怔的站在那里,望着那苍老带着几分佝偻的身形慢慢走进人群中,俄而才一声长叹,转身看向天边落向山峦的夕阳。

这便是江湖人的归宿吗?

老的太阳落下,新的朝阳升起,自己终有一天,也会如叶知命这般,也会如眼前这轮散发着温暖光芒的太阳这般,最终垂垂老矣,落于西山吗?

长剑出鞘,青锋自鸣,这以玄铁铸就的长剑,便是就着余晖,楚升能够感受到剑身散发的寒意。

这是一把好剑,要远远好过自己之前的剑。

未几,心中不知怀着怎样复杂的情绪,楚升回鞘返身,走入车队之中。

洪宣正忙的脚不沾地,指挥着人手救治伤者,一边还要安抚人心,他是总镖头,更像是个大管家的身份,总司全场。

但见到楚升走来,他也还是暂时放下手头上的事,面色凝重了走来,乃低声道:“且跟我到此处来...”

来到偏僻所在,暂时让楚升等待一二,他又脚不沾地的去寻来其他几人。

片刻之后,李云秋与叶知命也都被他一一请来。

眼下情况,他也不打幌子,直接了当开口道:“那赖老爷死了!”

这番话出,众人面色各异。

叶知命自是沉默不语,李云秋更是毫不在意,只有楚升难以置信的上前,急声问道:“怎地死的?适才未曾派专人护住他?”

洪宣更是一个头两个大,在他这边看来,那赖老爷乃是王知府所派来人,负责的就是监督镖运,但这会儿他却已身死,想要说清楚当真是难。

“人手自然是派了!”洪宣拍着自己闪亮的光头,语气里满是懊恼沮丧,“遇到拦路荆棘时,我便已吩咐了十数个身手矫健的镖师,专门便是护在马车左右。”

“只是...只是那战斗的情况众人也是知晓的,众匪凶恶,冲阵而来,局势更是混乱不堪。”洪宣无奈道:“我专门安排的那十数人便足有一半被冲散了去!”

“彼时情况如何,可否唤来人详说?”

洪宣便抱拳离开,片刻之后便带来了一个镖师,这人半个身子都带着血,身上也只是简单包扎着,虽有伤,但却不重。

“我与众兄弟专门听了总镖头的吩咐,寸步不离的护在马车周围,但彼时局势混乱,却有六匪冲来。那六人蒙面,聚众呈锥阵而来。三人待在核心不曾出手,另有三人在周围护着,直奔马车。”

“那便只有三人在攻,这番都抵挡不住吗?”楚升脸色冷峻,出声询问。

那人便面带愧疚,低着头道:“那三人使得均是刀,端的是诡谲刁钻,我等兄弟抵挡不住,仅数个照面,便被击退。”

“之后呢?”

“之后...未曾可知...只是等到结束,我等上前,却发现那赖老爷已死在马车中。”

打发了这人离去,洪宣迫不及待问道:“诸位,这可如何是好?”

他眼睛巴巴的望向三人,个中意思自然明了,却是想让三人为他作证。

这倒也不是难事,自无不可之理。

几人散后,楚升心中却有些空荡荡的。

他竟有些不敢置信,那在马车里和自己畅谈一番,指点江湖,评判朝堂的赖老爷竟然就这么轻巧的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