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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六章 留下痕迹

庶归田瞥了一眼奇怪的木箱子,问道:“这个不用你们先生亲自来吧?”

那人呲牙笑道:“那倒不必。鸡蛋清不着火也不爆炸,就是不算太清晰,而且坐得时间也久。诸位最好别笑。”

“为什么?”

“哎呦,你想啊,笑两刻钟,那嘴不得抽筋啊?就跟服役时候站队列时候的表情就行。”

一家人一想也是,若真要坐在那坐两刻钟,一直笑着那可真是要抽筋,反倒难看。

于是这一大家子便都整理了一下衣衫,父母坐在中间,抱着孩子的儿媳和孙辈坐在两侧,四个都服役过或是走南闯北有劲头的,便站在了后面。

也不见对面那人提笔,只是钻进了一个黑毡子的小帐篷,不知道鼓捣了些什么,然后喊他们面对着那个木箱子,静静等待着漫长的两刻钟。

两刻钟其实不长。

但两刻钟不能说话,不能聊天,不能走动,还要保持一张严肃的脸,这就有些漫长。

漫长的等待中,众人各有心思。

庶俘芈不是第一次接触这东西,前一阵他们的骑兵旅整建到骑兵师的时候,他这个旅帅和同袍以及师长们一起照过一张,不过那一次快的很,有专门专业的人配药,既没有爆炸也没有着火,而且也不需要等太久。

他看着木箱子,心里想的却是和这木箱子完全无关的事,他在想过一阵假期结束之后的种种。

这一次泗上扩军的事不是机密,肯定是要准备打大仗了,济水那边还在修城邑堡垒。

回去后他所在的骑兵师就要调到莒城附近,庶俘芈心想难不成要和齐国开战?理由总归是好找的,齐国的骑兵也很弱。

再就是上面终于定了下来,以后哪怕是非武骑士的骑兵,也只装配铁剑,愿意装配短铳的自己购买,但是不再配发,放弃了骑兵用短铳的战术,庶俘芈觉得这算是一件好事,打开缺口的事就交给炮兵和步兵就是了,拿着短铳的骑兵算是怎么回事。

庶归田则心想,这倒是个好东西,自己远离家乡,可以让父母时常看看。

但转念又想,这又不一样,自己和二哥长得其实很像,毕竟同胞而生,自己也就是瞎了只眼睛,晒黑了许多,别的却也区别不大,父母想看的不是模样,而是自己。

然后又想,若是自己真的死在了海上倒是得提前告诉二哥一声,若是父母有病非要想见自己的时候,得让二哥戴上眼罩,最好再留一套习流水师的军官服装,到时候也可以让父母了却个心愿。

他想,这件事得和哥哥姐姐们商量下,这不是小事。

作为父母的两人,看着眼前的木箱子,看着旁边贴着的那些仿佛是实物的黑白画,感慨最是多。

他们的父母做了一辈子的农夫,不能离开土地他们这一辈经历了墨家入泗上的一切,流过血、纺过布、打过仗、挖过渠无怨无悔,只为了当初“乐土”的梦想。

于今日看,那时候仿佛遥不可及的乐土诗篇,如今早已达成,甚至胜而过之。

当初觉得吃饱了、有自己的财产土地、孩子们能够如君子一般识字,就算是乐土,而且是遥不可及的乐土。

现在想想,当初的诗篇竟是那样的不敢想象,当初说的草帛做窗,一些人家已然换成了璆琳窗,更不要说那些之前连想都不敢想的许多事。

两人都守着规矩静坐着,纵然说着要严肃,可嘴角还是露出了满足的笑容。

庶君子则在想,以往会有无所不知的圣人,想来今后不可能有了。自己学了这么久,便纵有天才,也不可能只是一观就能够和她在测绘天文上的水平一般。

就像是这个画人术一样,自己若是去学,应该不难,但是要想去改进,那就等同于不可能了。她多少有点自负于自己的聪慧,但也知道庠序学堂之中如她甚至于比她自负的人多得是,各学一摊,术业专攻之下,差距只会越来越大。

哪怕是巨子本人,可能很多事也就知道个大概,就像是画图测算,巨子便不如自己观察星空,巨子可能知道哪颗是太岁星,但让他看一眼太岁星的月亮就知道时间,也肯定是不行,那都是用无数的时间堆积计算出来的本事,泗上她们这一代的年轻人中的才俊,都把自己的十年乃至更多献给了利天下的大业,枯燥而又艰苦,就像是自己当初做人肉算筹时候一样,巨子若是能够知晓肯定就写出来了,很显然他不知晓

唯独就是没想到她整日用的望远镜涉及到的光学,竟然还能这么用?倒影之后,在纸上用油墨临摹作画,怕是也只有那些有钱来游学的贵族公子们可以这么玩了。

之所以想到那些贵公子,因为有个和家里早断绝了关系的曾经的贵族公子在追求她。作为一个女人,难免觉得对方小时候接受的那些六艺还是加分项的,最起码音乐这方面泗上出身的这一代人很难比得上。

墨家从非乐修正到非贵族奢靡之乐,她也去剧院看过几场将“宣传”和邯郸踮屣舞组合在一起的舞剧,也听过几场“要让民众也能听到贵族所听的钟鼓之乐”的音乐,不得不说这些东西还是很美的。

这一次之后,听说她们这一批人就不再外出了,以后都要靠新人了,自己似乎可以安定下来了,生活会很美好的。

“嗯。会很美好。”

自己轻声地回答着自己心中的问题,目光转过那个古怪的木箱,绕过街上那些匆忙而带着笑容的行人,看着远处冒着浓烟的作坊,心想,胜利是必然的,所以作为不需要上战场的那些人,现在就可以去生活了。

她走过很多地方,荒凉的草原,潮湿的南海,闭塞的九嶷,浩渺的云梦,所以她知道,泗上和别处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就像是眼前这个奇怪的木箱,那意味着墨家胜利的理由而当这种木箱也可以出现在草原南海九嶷云梦的时候,大概便意味着天下已然大利了。

她想,还有许多地方不曾去过,比如传说中的昆仑,比如极北之处的肃慎,比如西河的华山险峻,比如索卢参书中记载的那些国度。

有些或许这辈子都不可能去了,但有些,等到天下归一的时候,是可以去的,而且到时候去的时候,便只是因为想去而去了,那真是极好的。

遐想中,两刻钟终于过去。

几天后,几张黑白的、于此时的眼光看来栩栩如生堪称神技的画片回到了家中。

一张留下。

一张跟随着庶俘芈去了军营一张跟随者庶君子去了庠序学堂一张被庶归田藏在怀里去了彭城,将来可能还要去遥远的海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