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6章 莫向外求
“画？”
电梯门向左右滑开，老杨伸手用手背挡住门沿，曹轩脚步却停了一下，扭过头望了过来，“还有这事么，你说，他怎么想起要送我画了？”
还能怎么，心不静了呗。
老杨心中笑笑。
危机感从来是双向的。
谁的地位更低，谁的心中就会更加惶恐不安。
大艺术家唐宁担心顾为经分润走了老师的宠爱和关注。
那个尚未成年的艺术生若是愚钝一点不懂人情事故的书呆子也就罢了。
若是有那么几分小机灵，能看出唐宁本质上对他的敌意并非争的是艺术高下，而是对他身份赤裸裸的不屑和对老师的“谏言”。
怎么能不怕呢？
“好了，不怪你。小宁从小就是骄傲的人。她喜欢的东西，师兄师姐没有任何一个抢的过她的。她有这样的反应，我不奇怪。”
老杨见过类似的事情，比顾为经画过的画还要多。
他沉吟了片刻，忽得开口问道：“是有谁对那个孩子说了些什么么？原本好好的画着画，怎么会突然担心了起来。”
老杨听见曹老的话，心中也是一松。
曹老也很可能不太信。
然则怀疑的种子已经埋下，总有三人成虎的那一天。
曹轩并不如何惊讶。
可惜。
转过头来发现，所有美好的想象终究可能是黄粱一梦，过眼云烟。
他要能啪啪啪画完画，干净利落的也从狮城美术展上捧个金奖回来，老杨至少能做到两不相帮，他要再能啪啪啪画几幅画拍在唐宁脸上，身价反超对方，老杨保准怎么舔唐宁的，就怎么扑上去舔对方。
“唐宁也好，顾为经也罢，什么时候【人之常情】这四个字，能被替换成【莫向外求】这四个字。那样，我就可以放下担子了吧。”
唐宁那边也没提。
曹老爷子揶揄的问道。
顾为经十八岁的年纪，在被人坑个几次吃大亏以前，能小心谨慎到会给他们每一通电话都录音的地步。
老杨攥起了拳头，手心有点出汗，只得尴尬的苦笑。
但人心都是肉长的，谁喜欢伺候祖宗，谁又会讨厌有礼貌，嘴又甜又客气的年轻人呢。
老爷子从仰光回来。
这怎么可能呢。
眼前百岁老人这份洞穿人心的明慧判断力，还是吓的老杨有点脖颈冒冷汗。
自然落个是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的下场。
是谁给了自己勇气，敢在曹轩身前面对面的搬弄口舌，以为曹老看不穿自己？
曹老心中叹气。
也是因为这家伙懂事，每次电话里都杨哥，杨先生的叫着，比起唐宁、刘子明这些人的高高在上的教他什么是助理的职责和本份。
也没有错，也是人之常情。
没准。
可他曹轩挑选弟子，难道只想着挑一些“人之常情”的普通人出来么？普通的常人，有凭什么能接过他肩膀上挑着的责任？
绘画天赋当然很重要。
他抿起嘴巴，盯了老杨一眼。
老杨还挺佩服的，因为真能走通这条路的人，连十之一二也没有。
【讨好】
能有什么静气？
孔雀开屏，又真的能开的出来任何所以然么？
“顾小子，我是多么希望你听闻小宁的嘲讽，风雨不动，安之若素。任凭外界潮起潮落，都能平心静气的画好自己的作品。这比你忐忑的画一万幅凌乱的画，都更让我开心。”
老杨搀扶着老先生，走进空无一人的教师专用电梯，淡淡的说道。
老杨低下头用手背擦汗。
看看！
可是这种心浮气躁的情况下，送过来的画。
你想为成功付出什么去交换，努力、尊严还是老婆。
艺术圈里古往今来最恶心的那个臭水沟，这种风气就是泥潭最底部根源的污泥。
就算唐宁对老先生有怨气，对顾为经有恶意，曹轩除了开玩笑似的评价了一句“任性”，连额外的重话都没有说。
他没有注意到，曹轩老先生被电梯壁所映照出来的眼神，在这一瞬间流露出的无法控制的失望。
唐宁这里，他自然要捡好听的说。
最倒霉的未必是顾为经。
绘画天赋，努力和运气，这些因素加起来，顶多顶多，也只能堆出一个一线的大画家出来。
捡老爷子开心的词说。
要想当他曹轩的接班人，乃至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最关键的不是天赋，不是技巧……而是“心态”。
【人之常情】——在唐宁那里的压力和诱惑下，老杨愿意说出这四个字的还算公道的评语，他都打从内心深处，认为自己是个大善人。
年龄、阅历、出身，大家都是天壤之别，画家终究是要用画来说话的。
这类被人传的津津乐道的桃色新闻，老杨在酒桌上没听过十桩、八桩总是有的。
顾为经被大画家在公众场合骂上几句，就患得患失急吼吼画个画出来，像求偶孔雀开屏一样心急火燎展现自己。
送漂亮老婆、年轻女友和大佬偷情，丈夫的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不知道，反而乐见其成，只为了得到了一个成名的机会。
“人之常情，人之常情……”
曹轩走入电梯。
送幅画拉关系算什么。
自己的女弟子唐宁，不愿意当一个关爱晚辈，传道解惑的前辈，选择对顾为经打压和攻击是人之常情。
过几天，他就要飞去奥地利参加年度艺术讨论会。
让助理话语间不自觉拿出来外面职场上那一套，忘记了眼前的曹轩不是行业内那些生活能力难以自理的大画家。
画纸内画纸外，顾为经一项不占，
那么就踏踏实实的认命，别怪被别人毫不客气的踩脸。
不过，被曹老清澈到看不出任何浑浊的那双眸子，似笑非笑的看着。
他不在乎称呼是什么，就算对方喊他“乌龟王八蛋”，他也不会计较。
听那口气。
在货真价实能拿到的收益面前，尊重与否也不重要。
有脑子的人，都知道唐宁和顾为经之间应该怎么选。
“人之常情。”
老爷子盯着电梯里明亮的镀铬面板，将这四个字轻轻念了几遍。
“约莫是在担心，做不成您的关门弟子，想要讨好您吧。小地方的孩子，活了十八年，偶然好运看到一条藤蔓从云端垂落，大概说什么，都要哭着喊着，牢牢抱着不撒手。思前想后，就不知所措，想送幅画来让您开心。小聪明，小天真，却也是人知常情。或许是他那个开小店的爷爷教他这么做事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