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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六十六章:天理何在,王法何在

复一日清晨。

太阳照常自东方天幕升起。

一如既往地将缕缕暖意洒照于人世间。

然而不知为何。

今日之沮阳,明明阳光明媚。

但却总给人一种愁云密布之感。

往日里总是遍布为生计奔波而行色匆匆的数条主干道上。

今日却遍布萧条之意,鲜少可见人影出没。

而与其相隔数条街道之远的粮仓街内却极其反常地自天不亮便排起数条一眼望不到边际的长队。

“这都己时了,怎么还不来!”

长队最前方,一身形瘦小,面带疾苦之色的中年人焦躁不安地望着身前门板紧闭的粮铺。

遍布裂痕的手掌则死死地捂着胸口处。

生怕那藏身于胸口处的全部积蓄不慎遗落,亦或者被该死的贼人所偷去。

思及家中已然见底的米缸以及苦苦等待的妻儿老母。

中年男人脸上的焦急之色愈发地溢于言表。

自数日前进城以来。

其几乎走遍了整座沮阳城近乎全部粮铺。

可每每望着那高出往常一倍有余的粮价。

其却始终无法狠下心来拿出全部家当购之。

后来偶然间听闻郡守要在望月楼召集大户们商谈粮价之事。

其心头瞬间一片火热。

心中更是暗暗下定决心,等望月楼文会结束了,粮价回落了说什么也要买上两三石粮食运回家慢慢吃。

可怎料。

前日夜里望月楼文会方结束。

此日清晨里粮价非但分文未降。

反而一个比一个水涨船高。

眼瞅着再不买,以其手里的家当莫说买两三石了。

怕是连半石都买不到。

可就在其欲哭无泪地一咬牙、一跺脚,狠下心来拿着全部家当走进粮铺时。

粮铺伙计却问都不问便将其赶了出来。

并于粮铺门前高悬售罄牌。

自昨日午时至酉时。

足足数个时辰里其如同心事走肉般拉着老旧板车行走于一个又一个粮铺间。

可目之所及,却尽是那明晃晃且异常刺眼的售罄牌。

就在其满心绝望之下正打算一了百了之际。

忽有人传城南粮仓街明日将会新开一家粮铺。

且新开张的第一天,粮价便宜两成。

忽闻这一消息。

中年男人心中瞬间燃起些许希望。

当即拉着老旧板车几经波折终赶至新粮铺门前。

苦苦等待着新粮铺的开门。

而这一等。

便是整整一夜之久。

天知道这天寒地冻的一整夜中年男人是如何度过的。

眼瞅着卯时了,天亮了。

眼瞅着辰时了,太阳彻底出来了。

眼瞅着己时了,日上三竿了。

可那粮铺紧闭的门板却仍未有丝毫松动的迹象。

满脸焦急之色的中年男子心中不由得再度浮现起浓浓绝望之意。

“怎么还不来!怎么还不来啊!”

“该不会是反悔了,不打算卖了吧?”

“不会不会,这么多人都在这儿排着队呢,不可能不卖。”

“可这都啥时候了,咋还不来啊。”

“也不知道娘他们怎么样了。”

“我出来的时候家里可就剩一斗半的陈粮了。”

“怎么办!怎么办啊!”

“实在不行就把地卖了吧!”

“不行不行,陈老爷给的价太低太低了。”

“而且卖了地,以后咋办,儿子咋娶亲啊,谁家闺女愿意嫁给一个连地都没有的人啊!”

“直娘贼的!现在都快活不下去了!哪还管得了以后。”

“怎么还不来啊!求求你们了赶紧来吧,我有钱!我有二两多银子呢!”

中年男人焦躁不安地不断地絮絮叨叨。

俨然已经处于彻底崩溃的边缘。

而其身周身后的数名百姓却毫无反应。

双眼中则布满了麻木之色。

自二月以来,每日里被高昂的粮价逼疯的人与日俱增。

这些日子以来,他们见到的实在是太多太多了。

甚至于他们便极有可能成为下一个被高昂的粮价所逼疯的人。

此时的他们连自家一亩三分地都无法得到保障。

又哪里来的闲情雅致理会他人瓦上霜。

就在中年男子即将彻底崩溃之际。

那始终不动如山的紧闭门板终是渐渐松动。

一时间惊呼声一传十、十传百、百传千千万。

待门板尽去,露出其内堆积如山般黄灿灿的谷子时。

一时间整条粮仓街数条长龙瞬间躁动不安。

一个又一个面带饥色的百姓双眼通红地望着那堆积如山的谷子。

就在长龙初现混乱之际。

一大腹便便的中年掌柜在十余伙计的簇拥下慢慢悠悠地自粮铺后院走出。

而那十余粮铺伙计则人手一柄明晃晃的钢刀。

“新铺开张!”

“限量一千石!”

“每石三两银!”

“只此一天!售罄再无!”

大腹便便的中年掌柜洋洋得意的大声宣布道。

此言一出。

粮仓街上数条长龙瞬间一滞。

数息后。

愈发粗重的喘息声径直爆发开来。

“开始吧。”

大腹便便的中年掌柜满脸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即漫不经心地吩咐道。

话音落罢。

数名伙计手持秤砣等物快速行来。

“来,过来。”

“要几石?”

一伙计趾高气昂地伸手一指先前那名中年男子。

“我......我只有二......二两七钱......”

“求......求求你卖给我一石好不好......求求你了.......”

中年男子颤颤巍巍地自怀中取出一破布手绢。

露出其内所包裹的百余枚铜板以及数粒碎银。

“二两七钱买一石粮?”

“没睡醒就赶紧回家睡觉去。”

“被在这儿耽搁小爷时间。”

“什么东西,滚滚滚。”

粮铺伙计轻撇了一眼破布手绢中已然泛黑的几粒碎银满脸不耐烦地摆了摆手。

宰相门前七品官。

其虽仅仅为一伙计,但却背靠世家大树。

灾荒之年虽亦不好过,但却无饿死之危。

待见到不如其之人,内心优越感瞬间爆棚。

“买不买?”

“不买赶紧滚。”

“再不滚别怪小爷喊人。”

见中年男子满脸呆滞,粮铺伙计愈发地不耐烦起来。

“买买买。”

“九斗!给我九斗!”

中年男子闻言瞬间回过神来,急忙将手中破布手绢递给粮铺伙计。

相较于他家三两六钱一石,此地三两银一石的价格已然是其可望而不可即之价。

诚然,若是放在以往,二两七钱至少可购三石粮仍有余。

但奈何此一时彼一时。

“收钱二两七钱,九斗粮。”

粮铺伙计撇了一眼中年男子,随即满脸嫌弃地接过破布手绢。

自其中挑出碎银放入银秤之中。

待碎银、铜板数目无误后。

粮铺伙计大喊一声,当即便有人自后盛粮。

“下一个。”

待中年男子扛起九斗粮后。

粮铺伙计当即再度喊道。

反观中年男子。

将粮食放于老旧板车固定妥当后。

当即拉着板车没命板地朝着粮仓街外奔去。

前奔之际更是频频后望,生怕身后有人跟来。

两刻钟后。

与粮仓街相隔数条街道之远的一街道偏僻处。

中年男子气喘吁吁地瘫坐于长满青苔的潮湿土地上。

心中满是五味杂陈地望着身前老旧马车上装有九斗粮的麻袋。

“直娘贼的!”

“这该死的世道!”

不知过了多久。

好不容易喘匀的中年男子愤愤不平地抓起一把青苔。

边狼吞虎咽地吞咽着青苔,边呜呜咽咽地痛骂着这该死的世道。

不多时。

稍稍有了些许饱腹之意的中年男子小心翼翼地收起身旁青苔。

于其而言,这便是其归家途中的‘干粮’。

待青苔彻底消失殆尽。

中年男子满脸惋惜地拉起老旧板车。

一步一个脚印地快速朝着城门方向行去。

......

......

时近未时,日头正烈。

沮阳城南城门外十里处。

中年男子气喘吁吁地拉着老旧板车艰难地行走于官道之上。

每走一步,中年男子必有气无力地低骂一声。

好似唯有这般,方可坚持行走下去。

“若是被媳妇知道二两七钱银子只买来九斗粮。”

“恐怕又得大吵一架。”

“可这直娘贼的世道,我又能咋办?”

“不买?现在不买以后想买都没地方买去。”

“不买?不买一家老小都得饿肚子。”

“这该死的世道,该死的奸商,该死的当差的!该死的陈老爷!”

“每一个好东西!都直娘贼的该死!真该死啊!”

“正月打雷怎么就不噼死你们这群杂碎呢。”

“河水决堤咋不淹死你们这群狗杂碎啊!”

“直娘贼的!苍天无眼啊!”

“还直娘贼的一石粮三两银、三辆六千银。”

“还直娘贼的今个不买,明个一石粮四两银照样大把的人买。”

“一群奸商,挣那么多黑心钱也不怕有钱挣没地花。”

“也就是老子现在上有老小有小。”

“换老子年轻的时候试试!”

“直娘贼的不砍的你们跪地叫爹,老子就不叫宋老三!”

“一群狗杂碎!呵呸!”

宋老三气喘吁吁地擦了擦额头上明晃晃的汗珠,有气无力地瘫坐于老旧板车之上。

口上虽无力气继续大骂,但心中却仍在喋喋不休地怒骂着。

两刻钟的光阴一闪即逝。

当宋老三吞下数团青苔勉强恢复了些许力气后。

当即再度起身沿着官道一步步地朝着家的方向行去。

“还有五六里路!”

“直娘贼的平日里咋没感觉这么远!”

与此同时,宋老三口中再度喋喋不休地怒骂着。

似唯有这般,方可一吐心中怨气。

似唯有这般,方可继续行走般,

就在宋老三离家仅剩三里路之际。

宋老三再度瘫坐于老旧板车之上。

气喘吁吁地大口喘息着。

不待其再度恢复些许力气。

远处忽传来一道不徐不疾的马蹄声。

“嘿,真直娘贼的潇洒。”

“老子啥时候才能像他那般潇洒。”

“老天爷啊,求求你了给老子一匹马吧。”

“老子这辈子还没骑过马呢。”

“实在不行给匹驴也行啊。”

“有了驴老子最起码不用像个牲口一样拉着板车了。”

宋老三瘫坐于板车之上,气喘吁吁地望着远处正徐徐行来的骑马男子。

眼神中满是艳羡之色。

不多时。

骑马男子忽然于宋老三身前顿住马匹。

“从城里买的粮食?”

骑马男子翻身下马笑呵呵地问道。

‘愕。’

眼见骑马男子缓缓行来,且言语间更是提及粮食。

宋老三瞬间心中一紧,但转念一想连马都有的人又岂会惦记他这区区九斗粮?

“是啊。”

“你是不知道现在城里粮商多黑心。”

“就这一点粮食就要了我全部的家当。”

“那可是整整二两七钱啊!就给我九斗粮。”

“你说他坏不坏良心?!”

“就这还算便宜的!还有更坏良心的,一石粮要三两六钱!”

宋老三渐渐放下心来,自来熟般喋喋不休地抱怨着。

“一石粮三两银,确实够坏良心的。”

“既然这样,你怎么不在镇子上买?”

骑马男子羊装关心的开口问道。

“镇子上买?”

“那直娘......”

“咳咳。”

“我也不想跑那么远去城里啊。”

“可陈老爷他不卖粮,只拿地换粮!”

“而且一亩地只给一斗粮!还是陈年老粮!”

“你说我能咋办!能咋办啊。”

本想破口大骂的宋老三心里一机灵,急忙改口欲哭无泪道。

“陈老爷?”

“家是陈家镇的?”

“那你这跑的可够远的啊。”

骑马男子微微一顿,随即羊装感慨道。

“谁说不是呢!”

“唉!不说了不说了,我得赶紧回去了。”

宋老三重重叹息一声,随即起身拍拍屁股便要走人。

怎料。

其方一起身。

先前那‘相谈甚欢’的骑马男子忽然上前数步。

宽大的袖摆中更是直接露出一闪烁着明晃晃寒光的匕首。

‘噗呲!’一声。

匕首直接穿透宋老三胸膛。

又是一道道‘噗嗤’轻响。

骑马男子抽出匕首连退两三步。

徒留下满脸不敢置信的宋老三无助地捂着泊泊流血的胸膛。

“直......直娘贼!”

“老......老子哪得罪你了!”

“你......你是陈家的狗杂种?!”

宋老三慌张之下有心想跑,可双腿却如同灌了铅般难以挪动丝毫。

满心绝望之下宋老三反而诡异地保留了些许清明,口中艰难地开口怒骂道。

“得罪我?”

“并没有,只不过单纯的觉得你该死罢了。”

“至于你口中的陈家?”

“给我提鞋都不配。”

骑马男子满脸戏谑地望着流血不止的宋老三。

眼神中满是漠然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