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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九章 因剑气春雷而不画,也若天上酒仙下凡间

玄甲男子语气颇为客气。

他眼眸中也还带着许多崇敬之色,面对陆景这样一位并无官身的少年,礼数也颇为周全。

陆景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又撑了撑身上的灰尘,这才走入院中。

“进来吧。”陆景并不曾拒人于千里之外,招呼那玄甲男子进来。

青玥跟这陆景入院,正要去甚茶,陆景却朝她摆了摆手:“不用麻烦了,想来这位客人也不愿喝茶。”

青明一愣,旋即也不去看那玄甲男子,进了自己的房中。

陆景就站在院里,摆弄着花园中几株花卉。

那玄甲男子左右看了看这小院,轻声笑道:“以陆景先生的声名,这小院倒是委屈了先生。”

陆景并不抬头,语气中却带了些好奇:“怎么?古太子命你送了一处殿宇给我?”

玄甲男子面颊謝黑,看起来颇为沉稳,摇头道:“若是在齐国,先生便是想要一座宫阙殿宇自然无妨,只是这里乃是大伏太玄京,玄都中的殿宇除了几位开府的皇子之外,就只有太玄宫,倒是让先生失望了。”

“殿宇虽不曾有,可若是先生愿意,樊渊自然能让先生如意。”

玄甲男子名为樊渊,他一身气息内敛,哪怕是站在陆景身前,以陆景如今的修为,却根本无法感知到这樊渊的修为。

无论是元神又或者气血都仿佛沉寂于黑暗中,根本不曾显现出丝毫的端倪。

越是如此,陆景也就越能知晓,眼前就樊渊,修为比起那日在前花阁中跟随着古辰器的独鬼以及玉琥而言,还要来得更加强悍。

“齐国不愧是当今除却大伏、北秦之外最为强盛的几座大国之一。”

陆景心思闪烁,却有微微摇头:“我这小院虽小,可我住在其中却不需看任何人的脸色,便是自己种上几株花草,也随意由心,不需要给人画画,也不需要给人写字。”

樊渊自然听出了陆景话中之意。

眼前这位修为必然极高的男子却十分谦恭,再度向陆景行礼:“先生,我家太子所求不过只是一幅画而已,先生又何必拒绝?

你随意画上一幅,樊渊拿去交差,也会给先生留下的诸多财宝,我家太子……也因此而心气通达,不会再执着此事,这样一来岂非更好?”

樊渊说话时,恭恭敬敬躬下身,语气中也并无丝毫威胁,反而话语中满是请求。

陆景微微挑眉,看向樊渊,道:“不知阁下是否已经修至第七境?”

樊渊不知陆景因何询问,却也回答道:“樊渊堪堪修至神相。”

陆景有些感叹:“神相境界的修士,不过为了一幅画,又何必这般?”

樊渊直起身来,寻常而又影黑的面容上露出些笑意来。

他摇头道:“先生尚且年轻,久在太玄京中,自然不知这天下间,究竟有多少英豪。

樊渊一生也算见识过许多,修行九境第七境界那也是神相与照星。

可实际上,自第六境开始,哪怕是同等境界亦有高低,而第七境尤为如此。

第一相与第九相之间,差距便如同天渊,几乎无法弥补。

而到了第七境,想要往前踏出一步,虽不可称难若登天,却也需要许多机缘。”

樊渊说到这里又转头看了看太玄京的天空,语气中带着些感慨:“而这里乃是大伏太玄京是天下最为繁盛之所,也许只有天上明玉京才可以太玄京相提并论。

这里隐藏着无数强者,且不提大柱国、大司徒、少柱国、三位国公、中山侯、苍龙弱寺、太玄大司命这等的人物,便是军中那几位将军也要比我更强。”

“樊渊跑一生,也曾纵横几座山头,淌过几条长河,却也曾受人追杀,曾见过战阵凶威,正因如此……我才知客客气气敬人的道理。

樊渊一身

玄甲,配上玄甲上烙印而出的诸多凶手纹路,看起来颇为凶煞。

可他的面容以及话语却像是一位秉承中正之念的客气读书人,知谦卑,知礼节。

陆景听闻他这番话,摘下几片枯黄的雪钟花,点头认同道:“也许这是齐渊王派你跟随古大子前来太玄京的原因。

依照陆景的想法,古辰器前来太玄京为质,身旁自然要跟随一位知礼节,明事理的***,时时劝导古太子行事莫要太过放肆。

可不曾想樊渊却摇了摇头:“先生所言,其实是多想了。

无论是我王,还是太子血脉中疯狂与暴虐与生俱来,这些莫说是我,他们自己也看在眼.

而太子此次来太玄京,乃是持礼而来、持势而来,便是放肆些,也无妨的,我之所以跟随太子前来,不过是因为在朝中受到排挤,不得不前来太玄京。”

樊渊说话倒也耿直,这番话下,就连注意力一直在院中花卉上的陆景,都不由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

樊渊见陆景起了兴趣,又说道:“先生,方才樊渊之请,不知先生觉得如何?

我家太子性情偏执,认定的事情总要达成,哪怕只是一件在你我眼中看来极轻的小事,在他眼中,却算得上是天大的大事。

一旦他心中念头作崇,便要想方设法达成,若是不曾达成,总要如疯魔一般。

先生,不过一幅画而已,又何须吝惜笔墨?

樊渊这般开口,话语评价自家的主人,也算毫不客气。

陆景依然低着头,看着园中的花草,询问道:“我曾经在一本游记杂志上看到过一则故事。

据说古太子修行了一种玄功名为大琉璃天轮,持有武器就叫做琉璃月轮。

这名字听起来倒是颇为雅致,只是铸造这把武器时,古太子曾经斩三千人奴以此祭祀月轮之锋芒,不知可有此事?”

樊渊听到陆景询问,眼中也有几分不解,回答道:“先生博览群书,大约也知晓齐国人奴乃是天生的贱种,地位卑弱不堪。

他们生来便如同死物,不可与人同等,太子杀人奴祭祀月轮在我齐国,算不得什么大事。

“原来如此。”陆景了然,又问道:“我还看到古太子为了练功,在齐国荒原上铸造了一座白骨宫阙,这宫阙俱都是以人骨铸造而出,其中亦有人皮铸造的许多物事,颇为耸人听闻,不知可有此事?”

樊渊并无犹豫,面色也毫无变化:“确有此事。”

陆景语气终于有了变化,低声说道:“其实我倒是颇为好奇,天下盛传古太子是为了练功铸造那座白骨宫阙,可我又听说白骨宫阙的用料都是些凡人骨骼。

我心中有些疑惑,不明白凡人不修元神,也不修武道,他们的魂魄、肉体并不如何珍贵。

若是以凡人之躯便可精进武道、元神,那天下间的魔修、妖修只怕早已杀绝了天下凡人,只怕天下绝大多数所在都已经荒无人烟,白骨如山。”

“樊渊,你来与我说一说,古太子杀人究竟是为了练功,还是为了……自己那恶草的心窍?“

樊渊目光落于陆景身上,并不曾回答。

过去许久,陆景又开口道:“我曾读过些书,便如大伏许多读书人一般,不愿与恶草之人为伍……

而且,我也修了一道剑气,养了一道春雷。

剑气名为扶光,春雷耘酿了些生机,人间修行一道,有些人只单纯的修行武道,修行元神,但也有人修行一口气性。”

“我心中不愿见虐杀常人之事,也觉得那些同样生于父母之胎的人,不该被人扒皮抽筋,尸体还被人用于砌墙造路,不该死了都不得安宁。”

“正因如此,我若是为太子作画,我修的那扶光剑气自此不再锋锐,甚至不再发光。

而那蕴了些生机的春雷,大约也不

会轰鸣作响,阁下……请回吧。

”陆景站起身,终于直视樊渊。

樊渊就站在陆景身前,微微皱眉,眼中倒有些苦恼之色

他也看着陆景,有些遗憾:“看来先生心念中对于我家主人颇有些厌恶。

以至于为他作画,饶了你心中气性……

可樊渊仍然想要劝一劝先生,我家主人虽有些疯瘀,可以同样身居高位,他即便入了这太玄京为质,只要大伏一朝和北秦僵持,只要大齐一日由齐渊王执掌,那么我家主人在太玄京中便等同于有免死之优容!”

“即便是他杀了某些不得宠的皇子,在这当下,大伏也只会将他软禁起来,便是要算账,也只会等到与北秦决出胜负之后。

陆景先生,还请你思虑清楚,他……疯癫起来往往不计后果,而这些你只需画上一幅画,其实皆可避免。

樊渊这般说着,陆景脸上却挂起了些笑容,他认认真真看了樊渊一眼,这才道:“你们……大约太小看大伏圣君了。”

陆景语气中带着些森然:“我生在太玄京中许多年,太玄京中不乏有盖世的强人,即便是壮年时手中天载混去一轮烈日的重安王,即便是元神如天神的大柱国苏厚苍,乃至书楼中几位先生,提及大伏崇天帝,都无丝毫不敬。”

“古辰器虽然重要,可若是他胆敢镇杀皇子,触犯崇天帝威严,只消瞬息,他就会死无葬身之地……樊渊,这些话你且记得,往后若是古辰器泛起疯廉来,你也可以拿此话劝一劝他。

樊渊眉头避得更深,他站在原地,想了许久,又想起大伏崇天帝鼎盛的威名,这才徐徐点头,继而又摇了摇头。

“可是……陆景先生,你并非是大伏皇子,而我家主人却是实打实的齐国太子。”

陆景浑不在意:“我不愿给他作画,胸中心念如此,我养出的扶光剑气和春雷亦是不愿,言尽于此,阁下请回吧。”

樊渊听陆景说得轻松,低头想了想,有些好奇问道:“先生,我能否见一见你的扶光剑气,听一听你的春雷?”

陆景皱起眉头,有些奇怪的看了樊渊一眼。

樊渊意识到自己所请,确实有些冒昧唐突,又摇头笑道:“先生既然在这太玄京中,我若有幸,总能看到的,却也不必急于一时。”“

若是寻常人的画作,先生不愿倒也无妨,我自然会去找些名士,学着笔墨仿上一副也就是了。

只是陆景先生的画却有些特殊,画生异象,着实有些神异,其他人仿不得,既如此……樊渊便就此告退。

樊渊话语至此也不再犹豫,转身朝外走去。

走出几步,樊渊却又转过头来:“先生少年养剑,我心中却有些佩服,今日你我以礼相待,可我乃是齐国之臣,是太子近臣!在其位,谋其职,也许下次见面,若太子有令,我就要对先生出手,与先生便是仇敌。”

陆景轻轻颌首,也知晓这樊渊是个直爽之人。

樊渊就此离去,陆景还在院中操持着那些花花草草。

而此时的裴音归,就站在那白梅前,她耳畔前有微风拂过,带来了陆景与樊渊告别的话语,也带来了樊渊离去的脚步声。

而方才陆景那一番话,自然也被裴音归听了去。

裴音归脸上还有些不自然,也许是觉得偷听与她交好的陆景说话之事,令她心中有些过意不去。

可与此同时,陆景拒绝樊渊时所说出的那番话,却又在他脑海中浮现。

“陆景先生确实心有所持……也许正是因为这般,他才能够养出那一道斩妖摩的剑气……修行者想要登临高处一味苦修自然不可,心中有持,精神又养出气节,这样一来才可见一见高处的风景。”

裴音归想到这里,又想起自己那位疯廉的兄长。

她突然想起在那幽深的冷宫中

,那些排列在花园前的头颅。

而这些头颅不过是古辰器无聊之际,用来试刀锋锐与否时,割下来的“野草”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