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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化九年,冬。

王二神情着急地引着一男子往屋里赶,脚步匆匆,地上的雪刚化开,一踩一脚泥水,溅得裤腿斑斓,可他也顾不上了,嘴里念叨着:“楚大夫,这边这边。”

楚风清一身浅蓝近白色长袍,一头墨发打理得干干净净,没有一丝碎发。

两人走进一间屋子,这么冷的天,屋子里也没有燃碳,阴冷潮湿。

王二说道:“爹,我带大夫来了!”

屋子的床上躺着一老叟,老叟脸色铁青、气若游丝,闻言也只是朝着声音的方向望了望,说是看看,但眼珠浑浊发黄没有焦距,嘴里“啊啊”了两声说不出话来,一幅气数已尽的模样。

王二瞧着这个模样,眼眶一红,冲上前去握住老人的手,哭喊道:“爹!”

候在一旁的王二媳妇用手帕遮挡着脸,小声哭泣起来,旁边的小孩还不懂事,一看这阵架扯着嗓子就哭嚎了起来,一时间屋子乱糟糟的。

楚风清微微蹙眉,轻声道:“劳驾。”

他声音清冷,在乱糟糟的屋子里像是一根定心针一样,王二瞬间回过神来,连忙让开位置,“楚院判您快给我爹看看!我瞧着他好像不太好了。”

楚风清看了眼老叟的脸色,清瘦的手轻搭在老叟的手腕处,仔细诊着脉,屋子里没人敢在发出声音。老叟脸上透着一股浓重的病气,但若细看,楚清风这个大夫的脸色比那老叟也好不到哪去。

片刻,他抿唇起身从药箱中拿了个包袱,对身后的人吩咐道:“病势凶险需得施针,帮我准备支烛火,一盆热水,旁人先退出这个屋子。”

王二着急得直搓手,有些六神无主,下意识附和着他的话:“欸欸欸,好好好!”

楚风清转身看了他一眼,他才恍然,忙准备了起来。

王二媳妇和小子去到偏屋,王二燃起蜡烛,看着桌上一排发着冷光的银针,像是一盆冷水从头浇到了脚,冷飕飕的。

他眼眶通红看着床上躺着的老人,憋着不让眼泪流下来,走出房门的时候还是冷不住求道:“楚院判,我爹苦了一辈子了,没享过几天福,求您一定要治好他啊!我还想多伺候他几天!”

楚风清唇角微挑,只道:“放心,有我在。”

只一句话,王二便觉得天塌下来似乎都有人顶着一般,全然没有了刚才那分慌乱。

过了好一会,屋内才传来声音,王二忙往里进,只见楚风清坐在那收拾银针,再一看老人脸色明显多了丝血色,好看了很多。

王二试着喊了句:“爹?”

楚风清:“老人家精神不好,这会睡了,我开张方子,你去药铺拿三贴药,煎服后应当就无碍了。”

王二大大舒了口气,坐在椅子上竟有些脱力,“太好了太好了太好了!”

楚风清突然咳了好几声,他抿了抿唇想将咳嗽压下去,可越是想这么做就越咳,完全控制不住,反倒一张如玉的脸染上了绯色。

王二堪堪转头,被那一丝颜色惊艳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咳嗽稍停楚风清才开口,哑声道:“能、否给我一杯热水?”

“能能,您等我下。”

王二回过神来有些不好意思,脸红到了脖子根,忙去厨房倒了杯热水给他,“楚大夫您没事吧?”

他才发现,楚清风穿着竟如此单薄,那长袍不似冬衣,“哎呦,瞧我这脑子,楚院判真不好意思,急急忙忙将你拉出来,竟忘了您没更衣。”

他说着忙脱下自己的外衫,“您如果不嫌弃的话……”

他说着有些不好意思,自己那脏兮兮还挂着补丁的衣裳在楚风清面前一搭,显得有些不堪入目,脸“唰”地变得通红,窘迫地不知如何收场。

喝了几口水后,楚清风的咳嗽暂歇,没接那件冬衣,但也没有半分嫌弃,语气淡淡道:“无碍,不用麻烦。你快穿上吧,你若病了,谁伺候老爷子。”

雪白的帕子将手上的水擦去,楚清风他将自己的药箱收拾好,“在下告辞。”

“楚少爷这是诊金。”王二说着拿出了一贯铜钱往楚风清手里塞,“这么冷的天,还让您出诊,真是太麻烦您了。”

找楚风清之前他还走了好几家医馆,但是因为落雪了,没一家愿意出诊,只说要将病人带到医馆中去,可老爷子本来就病着,外头这么冷,要是再冻坏了可怎么办,没法子他才求到了楚家。

没想到二少爷一听说这个情况,立刻就随他来了,王二那会像是看到了活菩萨一般,就差抱着他的腿哭了。

楚风清微微蹙了眉,脚步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一步,避开王二的触碰,从一贯钱中取了十个铜板,多的一分不要,淡声道:“给多了。”

王二一愣,这诊金收得也太低了吧,和别家比起来简直就跟没收一般,他看了眼那串自己攒了好久好久的铜钱,突然对楚风清深深作了个揖,说道:“有劳楚少爷了,王二无以为报,以后要是能用得上我王二的地方尽管吩咐!”

楚风清摇摇头,他眼眸微抬,眼珠子的颜色似乎都比常人浅上一度,看不出悲喜,“谈不上,不过是一手交钱的买卖罢了,不必如此。”

把钱收好后,他才踏入风雪中。他每一步都像是用尺子量了一般,身姿挺拔,背脊笔直,和周围哆哆嗦嗦,缩着脖子的行人,形成了极大的反差。

王二喃喃念出了大街上小孩都会的那句话:“世家公子皆良玉,楚氏之子独头筹。”

楚家一门,门楣光耀,世代权贵。父亲一品大臣,大哥镇远将军,而他自己从小饱读诗书,十六岁时便成了探花,并非是才不及状元,只因长得太好看了,皇上特指为探花,一时风头无两。

但慧极必伤,他从小身子就差,更是从娘胎里带了“喘疾”,久病成医,或许因为从小接触药材,他很早就对医药感兴趣,故此放弃了原有官职,去太医院做了名肄业生,仅两年光景,就升了院判,成了有史以来最为年轻的院判。

只是这一切都在前几个月终止,楚家被牵扯到一桩贪渎案中,楚父被压入天牢,大哥守卫边境,在一场厮杀中失踪,生死不明。

楚氏一门尽数被革职,永不可入仕,楚清风更是被禁止行医坐堂,只能偶尔做做游医,简直是把人往死里逼。

楚清风走在大街上,脚被冻得有些木,他抬头望了眼天,一片雪花恰恰好落在他的唇上,他一抿,雪花便融了,沾湿他没什么血色的唇。街道上行人来去匆匆,可经过他面前的人都会留意着瞧他一眼,更有那姑娘羞得抬不起头。

寒风挑着缝隙往骨子里钻,喉咙处传来丝丝痒意,楚风清轻咳了几声,脚步加快了些,要是真染了风寒,到时候引出喘疾可就遭了,那病金贵,用的药更是金贵。

他现在病不起。

他们现在一家暂居在南街,屋子是很久之前的置办的,本是赠予随从长旺的,所以房契地契上的名字写的都是长旺,这才没有被收去,其余家产全数充公。

“少爷您回了。”长旺远远瞧见身影就迎了过来,一瞧见楚风清就皱了眉,“您怎么也不撑把伞就出去了!”

长旺是从小跟着楚风清的,原是楚府的家奴,后来楚风清给他脱了奴籍,让他娶妻生子,还给他置办了房产,只是这房子长旺还没住上,他们倒是先住上了。

面对亲近之人,楚风清冷清的眉眼才稍稍软了些,“我看雪不大,就没撑了。”

主要是来人急得都快要哭了,他怕是什么急症,不敢稍作耽搁。

“伞不撑衣服总要套上!染了风寒该怎么办?”

楚风清被他堵得有些语塞,只好道:“来人着急,人命关天的事,没顾上许多。”

“管他什么人命,要是您染了风寒,喘疾犯了怎么办?”长旺看着他墨发上粘着的雪片,却并没有伸手去帮他,楚风清有个毛病,他不怎么喜欢别人碰他,再亲近也是不行的。

长旺抿着唇不再说下去,望着楚风清单薄的衣物眼眶微湿,他家少爷其实从小就怕冷,一点冷他都受不住,往年现在他去哪都得捧着手炉,裹着披风,哪里受过这样的苦。

楚风清瞧他那模样,笑道:“我有数,况且我的身体没你想的那般弱。”

长旺直勾勾地望着他,眼神充满怀疑,楚清风避开他的眼神,尴尬地往屋内走去,“母亲和妹妹可走了?”

“走了呢,明儿就能收到第一站的消息了……”

“哈哈哈,等会美人的轿子就要经过这了!”

“虽看不见这京城第一美人长什么样,好歹也能看一看这美人出嫁的样子。”

“各位兄台你们说的京城第一美人是谁?”

“楚家三小姐,楚茵茵呀,连她都不知道,你是外乡的吧?”

“是的,不过深闺女子,大家怎知她是何模样?”

“虽然咱们都没见过楚三小姐长什么模样,但有幸见过楚家二公子楚风清。”那人回味叹道:“啧啧啧,仙人之姿!!若是女子那就是倾国倾城之貌,巧在他有一龙凤胎妹妹,就是楚家三小姐,大家猜想两人长得应当是八九不离十,这京城第一美人的名号就是这么来的。”

“原来如此。”

“那你更不知道楚茵茵嫁的是谁吧?”

“谁呀?”

那人声音压低了些:“姬于烬。”

望月楼人山人海,特别是那窗户边上的位置早早就被抢了,大街上也挤满了观礼的人群。

听到这名字的外乡人,眼睛微瞪,“可那位不是太……吗?!”

“所以说这门婚事就是个笑话啊,可惜这三小姐了,京师第一美人没想到最后便宜了一个太监!还不如跟了爷爷我呢,好歹我还有根不是,可以好好疼疼小娘子不是,姬于烬娶回去也就当个摆设,又做不了那档子事,哈哈哈哈哈。”

“那尸山阎王,指不定怎么换着法子折磨人呢,我猜楚三小姐嫁过去,活不过三日。”

“唉,楚氏一门算是没落了,当年楚家那对双生多让人羡艳,没下想到落得这么个后果。”

楼中闹腾得很,大多数人都在讨论着一桩事——皇家给西厂大太监姬于烬赐婚,赐婚对象还是名动京师的大美人楚茵茵。

“说到底还是姬爷有福气。”

“爷个屁,一个死太监而已,半残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