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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鳕》/草灯大人    黄山大学迎来了新学期,食堂人满为患。  白雁在热火朝天的食堂,挥汗如雨。照她的年龄,本该是一名大三的学生,然而时运变迁,命运不饶人,阴差阳错的,她成了一名食堂“阿姨”。  她的脸上捂着口罩,埋头,用勺子给学生们打饭。  “小姐姐,给我挑个大的狮子头,就那个!”白雁做人实在,打饭时,手不会抖,荤的素的,捞上什么是什么,讨人喜欢。  白雁将菜递了过去,不知哪个角落,也传来阴测测的一句:“阿姨,也给我挑个狮子头,要最大的。”  是个男人的声线,嗓音清冷,尾调低沉,带着年轻人惯有的慵懒与散漫。他的目标仿佛是白雁,视线一瞬都没从她的脸上挪开,事后,回味一番,还能听出点儿咬牙切齿的意味。  白雁偷偷瞥他一眼,抿唇,不语。她记得他是谁,这厮是姜鳕。她躲了三年,避之不及的男人。  当然,狭路相逢,姜鳕也记得她。这是他曾以为会错过的女人,找了她整整三年。  若是姜鳕知道此生求而不得她,那么那天晚上,他绝不会放她走。  即使她死了,连皮带骨,吃拆入腹。  就算是鬼,也是他的。  白雁给他打了菜,对于之后的言语,置若罔闻。  姜鳕不肯走,冷冰冰地道:“阿姨,谈恋爱了吗?”  白雁有愧于他,当初进黄山大学食堂工作,就已经做好了思想建设——遇到姜鳕,首要任务就是装死,绝对不要有任何接触。  所以,她想断了他的心思,说:“有,怎么了?”  “哦,我只是好奇,这么丑的女人,还有人瞎眼要了。”  白雁对于他的讥讽,早已习以为常,她毫不在意,回答:“是啊,有人要了。那个人很好很好,我很喜欢他。”  她的思绪飘远,想到了梦中的少年。他的名字叫姜鳕,玉树兰芝的少年,站在风里,便是一副瑰丽曼妙的画。  六年前,夏天。  白雁的父母在一场车祸中过世,她成了孤儿。  幸亏父母死之前有一笔存款,以及保险公司判下许多保险金,高中生活还能继续,不至于辍学。  只是白雁是未成年人,今年十五岁,读高一,还需要监护人监管。于是,白雁的亲姑姑成了法定监护人,她过起了寄人篱下的生活。  最开始,白雁的亲姑姑白霞对她还有几分真心,哄她吃饱穿暖。然而白雁性格冷,话少,生前和父母就不大亲近,更别提是外人姑姑了。时间久了,两人没对上眼,又耐不住岁月这么熬,柴米油盐酱醋茶,样样都是钱,白霞对她就有了别的想法。  “听说你爸妈之前有留下一笔钱,密码你知道吧?”白霞给老公使了个眼色,哄小孩一样想骗白雁,把那笔钱占为己有。  白雁是高中生,该懂的都懂。人情凉薄,世俗艰难,没了父母亲的庇护,人家一个脸子丢过来,都能想出三五十种意思,更别说是朝夕相处的姑姑了。  他们之所以屁颠屁颠赶来接她,就是为了这笔钱。  白雁不蠢,钱没有,命一条。这笔钱要是没了,她的高中不能毕业,大学也没法读了。估计会被逼着读个大专毕业,早早赶到社会上捞钱,不赡养父母,没准会被这群披着人皮的豺狼虎豹逼着尽孝,把她当做半路上捡来的女儿,不负责养,就负责榨干,白雁心里门儿清。  “我没钱。”白雁不说话了。  “别撒谎,有钱就拿出来,姑姑帮你保管。”白霞抚摸她细密黝黑的长发,温柔哄她。  白雁倔得很,摇摇头,坚持说:“真没钱,什么都没有。”  突然,白霞发怒了,五指紧缩,将她的长发绞在手中,紧紧拽起,凶神恶煞道:“小小年纪就撒谎,白眼狼,教不起你!”  白雁吃痛,双手不自觉捧住头发,想从这疯女人的手里解脱。  姑父见此机会,急忙跑到她房间里开始搜。找了很久,一无所获。白霞瞪了他一眼,也很难堪,只能松开手。  白雁背对着他们,冲出门,眼泪夺眶而出。  她不能哭,哭又怎样?这种年月,谁会疼她?还能哭给谁看呢?  白雁死咬下唇,跑到一处废墟地里。她循着标志找到自己昨夜挖的坑,用小木棍一边挖,一边掉眼泪。眼睛被风吹干了,咸涩的泪像是胶水蒸发后的薄膜,紧紧撕扯皮肤,又干又刺痛。  她满手是泥,脸颊湿润,手背一擦拭就上了污泥,把脸弄得像花猫一样。挖了很久,总算挖出一份存折。  白雁把这样薄薄的一本小册子抱到怀中,心尖酸涩。她强忍着不哭,深吸了几口气,依旧抽抽噎噎,缓不下来。  今晚没有月亮,天地都很暗。所有伤心事都能在夜间发酵泛滥,不为人知。  白雁跟着月亮走,废墟深处,坐着一个人。利落短发,穿黑白相间的校服,和白雁是同一所高中。他的一侧摆着两听易拉罐,看起来是啤酒,是个年轻人。  白雁不想让人看到自己的狼狈样,转身想跑,不慎发出了丁点声响。  那少年转过头,半张脸被埋没在细碎的发间,瞧不真切,只知那双如墨黑眸,眼底布满阴霾,阴戾狠绝。  月亮从云间钻出来,照亮天地,操控海边潮汐。  白月皎皎,将少年的高挺的鼻梁涂抹上一层亮片,如鱼肚的一道白,五官都显得立体而深邃。  白雁看清了他的脸,心头一窒。她知道他是谁,他是姜鳕,据说是高一转来的新生,磊山区来的高材生,不知道为什么选择了这所名不见经传的普通高中。也有小道消息称他有背景,是校长的侄子,过来拉升学率的,毕竟秋野高中不出名,升学率低,近几年没有出任何一个考上国内第一二两所学府的学生,索性拉外援帮忙,拉来这个“天才”。  十四岁的姜鳕在全国围棋定段赛中获得冠军,一战成名,在各大报纸头条版面出尽风头。然而,就是这么一个人,放弃了成为职业围棋手的机会,依旧如普通人一样读书升学,再也不碰围棋。  白雁嗤笑一声,原来是老师校长口中的“传说”啊。他们如果得知,这样乖的学生其实是个喝酒的问题少年,会怎么样呢?  姜鳕站起身,一手插在裤袋里,另一手捏扁易拉罐。经过白雁身侧时,低头,压低嗓音,威胁:“如果说出去,你的存折,我也会帮忙透露。你是叫白雁?期中考倒数第四十五名,前段时间因与同学争吵被通报批评,还记了大过,是吗?如果想好好混下去,那么就乖乖听话。最后,听我一句劝,有钱,藏起来没用,守护它最好的办法就是花光。”  这是平素寡言冷淡的学霸姜鳕,第一次说这么多话。  白雁身形一怔,整个人如坠冰窖。他是个疯子,只消一眼就能看出她心中所思所想。  她很敏感,姜鳕这一番话正巧击中自己软肋,想反唇相讥,却又隐忍了下来。这本存折绝对不能暴露,否则就会被那些人抢走。  白雁有把柄在姜鳕手上,不得不从。  姜鳕本来打算走,几秒后,他径直奔走的脚步声突然弱下来。他倒退一步,似想到了什么,缓慢往回走,定格在与白雁错身而过的那一瞬间。  白雁不明白他突然折返的含义,只觉得这厮不怀好意。  她想走,突然听到姜鳕问:“我的把柄是喝酒,对吗?”  “什么?”白雁没听清,抬头,与姜鳕对视。  之前没看清他的脸,连长相都是模糊不清的。现在与他对视,才发现他那双瞳并不是纯黑,而是有些偏灰的质感,世间尘埃都沉淀在其中,堆积厚厚的一层灰烬。不得不说,他这双眼格外迷人,随时都能让人沉醉其中。  白雁被姜鳕所吸引,静默几秒,回过神,难堪极了。她觉得丢脸,打算逃之夭夭。  此刻,姜鳕突然拽住她的手腕,大力扯入怀中。电光火石间,他堵上白雁的嘴,以唇封唇。  白雁的世界在一瞬之间寂静,随之炸裂、毁灭。  姜鳕他……吻了她?  白雁的眼泪,终于从湿热的眼眶中,顺着两颊滚落,留下透明的水迹,汇聚在下颚。那一滴泪摇摇欲坠,晶莹剔透,微缩世间万象。  姜鳕吮了一下她的唇,松开,嘲讽地笑:“现在,你也喝了酒,我们扯平了。”  潜台词是:我们并不是互相威胁的关系,我拥有你的把柄,我将支配你,我会成为你的噩梦。  而姜鳕的把柄,因他的下流无耻而轻易化解。因被他强吻,饱受委屈、难堪的只有白雁一人。  她终于忍不住,抱着存折嚎啕大哭。  这年夏天,白雁记住了一个男人。他叫姜鳕,他是个人面兽心的混蛋。  白雁哭够了,拍拍裤子上的灰,还是得回家。  晚上,万籁俱寂。她趁白霞睡着了,才敢回房间。  没吃饭,桌上也没剩菜,肚子饿得咕噜噜叫,也只能忍着。  第二天还得早起上学,没钱买自行车就走路去上课,需要早一个小时起床。  秋野高中是私立学校,不是公办的,所以规矩和重点高中不太一样。校内虽分重点班和普通班,但毕竟不是黄山区的重点高中,教学质量和教师资源就差了一大截,比不上黄山高中,当地的家长还是以孩子能进黄山高中为荣,瞧不起秋野高中的学生。  白霞也总是拿这个话题嘲弄她,说自己女儿在黄山高中就读,是住校制,只有秋野这种三流高中才会有走读生存在。她说:“你读什么高中?反正那种学校读起来也考不上一本,第一批大学考不上有什么用?出来还不是要帮人打工,还不去读个幼师,大专毕业就有工作。现在的女孩读这个最吃香了,你记得读完了要孝敬孝敬姑姑,我养你这两年不容易!”  这些话,白雁左耳进去,右耳就出来了。  上次存折的事情过后,他们待她就算是一点情面都不留了,变本加厉压榨她。要白雁做饭,买菜和打扫卫生,周末帮堂姐洗学校带回来的衣服,比灰姑娘还要遭罪。至少灰姑娘还有显赫的家世,还有白马王子能救场。她有什么呢?什么都没有,男人可能有一个,那就是恶魔姜鳕,王子都算不上。  一想到姜鳕,白雁更烦心了。  周末的晚上,堂姐陈倩突然来找白雁,问:“白雁,你是秋野高中几班的?”  白雁惊讶,这个堂姐从来自恃过高,不屑与学校渣滓为伍,看都不会看这些人一眼,遑论交谈了。这个渣滓,也包括成绩差劲的白雁。  所以,她是有求而来?还真是。  “三班,有事?”白雁冷淡道。  一般这种情况,陈倩早甩脸子走人了,今天却格外有耐性,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高一三班啊,你班是不是有个叫姜鳕的人?”  “怎么了?”  “你能帮我问一下他的手机号吗?”  “要来干嘛?”  “你别问,帮我要来就好了!”  白雁别的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事不行。  她冷笑,回答:“你要是早恋,我就告诉姑姑去!”  陈倩恶狠狠瞪她一眼,说:“你才早恋!哦,我知道了!你是不是喜欢上姜鳕了?所以怕我对他有意思,抢人啊?!”  “放屁!”  白雁还没反驳,陈倩就扯着嗓子喊起来:“妈!白雁才高一就早恋,被我发现了!”  白霞冲进来,当即摔了白雁一个耳光,说:“小小年纪不学好,思春找野男人了?!还想带坏你堂姐?!不要脸的东西!”  白霞泼妇一般谩骂,有什么脏词都从嘴里蹦出来,陈倩在一旁幸灾乐祸,笑话她。  白雁受够了,她拎起包,冲出门,不打算再回这个家。  她兜里还有五十块,是前几天取了一百块,交书费后剩下的。白雁没地方可以去,一个人坐在公园里发呆。  虽是夏天,晚上却很冷。校服不保暖,夜风无孔不入,钻到她的裤腿和衣领里,入侵毛孔。白雁瑟瑟发抖,抱作一团。  她胡思乱想,想到了卖火柴的小女孩。女孩临死之前点燃火柴,汲取温暖。还看到了奶奶以及一大桌丰盛的美食。她是幸福地死去了,嘴角还挂着甜蜜的笑容。  白雁突发奇想,她从口袋里掏出打火机。这个打火机倒不是抽烟用的,而是平时煮饭,煤气灶无法点火,得要先拧开按钮,再用打火机点燃煤气。做饭时下意识往口袋一塞,就留身上了。  现在正好,她想看看,死之前点燃火苗,会不会出现奇迹。  “咔嚓”一声,白雁将打火机擦亮了,噼里啪啦,跃出鲜红色的火花。  她的眼前也出现了一个人,不过不是她在想念的人。白雁比较倒霉,遇见的是姜鳕。  对方看她,似笑非笑,语态讽刺:“白雁,你不但会喝酒,还会抽烟?”  “发屁!”她翻了个白眼。    任何人都有过往,那些破碎在夜里,沉醉在流年往事里的记忆碎片。任凭它发酵、散发腐臭,干涸,继而风化与流逝,随风而去,化为乌有。  只是白雁的过往,无法与人道。连陌生路人,她都不会轻易开口,遑论是跟姜鳕提起。  他只会嘲笑她的姿态难看,蝼蚁一样低到尘埃里。无能的蚂蚁就该有符合身份的背景,一个上不了台面的身世,就像是白雁一样。  姜鳕看了她很久,目光在她身上逡巡两圈,大胆而轻蔑,他问:“白雁,你这么缺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