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泊儒开完会出来，碰到了在游戏区玩耍的荣祺。 跟他在一起的是五年级一班的梁子豪，曲泊儒看了下四周，没有看到监护的家长或老师。 他往前走了两步，荣祺仿佛有感应一般，猛然回了头。 招呼都没打，先笑起来。 这孩子长得漂亮，一边笑着一边扔了耳机朝他跑过来，曲泊儒勾了勾唇角。 “曲校长！”荣祺扒着游戏区的围栏对他道，“下午好，你也在这里啊？” “对，有点事情。”曲泊儒再次提醒道，“副校长。” “好啦好啦，曲副校长。”荣祺摆摆手，“工作辛苦啦，晚饭准备在哪吃呀？” “酒店。”曲泊儒回答了他的问题，开始提问，“老师呢？” “老师有事，今天是梁子豪带我玩。” “你妈妈没来吗？”曲泊儒微微皱了皱眉，夏令营的学生安全一直是他最注重的事情。 “来啦。”荣祺掏出手机，“她就在附近，我给你把她叫过来。” 曲泊儒等着他打电话，荣祺的电话拨倒是拨出去了，但是很快又放下了手机。 “正在通话中……得等等。”荣祺朝身后望了一眼，“曲校长，那个机器人到底是怎么做到规避障碍物的呀，你可以给我解释一下吗？” “副校长。”曲泊儒没有上他的当，指了指一旁的电脑：“去那里查，上面都有。” 荣祺眨了眨眼睛，盯着他：“你不找我妈妈了吗？” “找。” 荣祺一抬手给他指了方向：“那你去那边看看，她肯定在那边。” “好。”曲泊儒道，“你们就在这里，不要乱跑。等我回来。” “好的好的。”荣祺乖巧地连连点头。 曲泊儒走出去几步，荣祺的声音突然不大不小地传来，小男孩儿明明是用喊的，偏偏要捂着嘴，跟说悄悄话似的。 “我妈妈穿的是薄荷绿连衣裙哦，超级漂亮的那个就是——” 曲泊儒回头给他比了个手势，顺着他指的方向拐了弯。 要真是按照荣祺的方法找，只要荣祺的家长是移动的，那他能够碰上的可能性便挺小。 每个展厅门口都有值班的工作人员，以曲泊儒的身份，询问一下便好。 很快，曲泊儒便确定了荣祺家长的位置。 心理治疗机器人实验室，刚开放不久，会随机对游客进行心理疏导。 曲泊儒到了前门，门是关着的，于是他换了方向，去了控制室。 控制室显示，机器人正在运作，并且在曲泊儒踏进来没几秒的时间里，便进入到了自我检测状态。 遇到问题了。 曲泊儒输入管理员密码，获得了操作权限。 江雾打完电话，展室里的灯重新亮了起来。 四周很安静，几乎只有自己的呼吸声，江雾突然很想和人说说话。 于是她道：“你还在吗？” 几秒的停顿后，男声重新响起来，回答她：“还在。” 还是那个机械的发音，但是没了奇特的翻译腔语序，江雾问他：“你刚才听了我的电话吗？” “没有，那是你的隐私。”男声道。 江雾笑了下：“那你现在可以听听我的隐私吗？” “稍等。”男声道。 江雾站在原地没有动，面前的墙上突然一阵咔咔声，打开了一个小豁口，走出了一个软绵绵大熊一般的玩偶。 “嚯……有些吓人。”江雾道。 “数据表明，大家更喜欢现在这样的外形。”大熊走到了离江雾两米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你里面不会是真人吧？”江雾往前走了一步。 “里面是铁。”大熊双手放在了自己的胸口，“你可以来看。” “停！”江雾赶紧制止了它，她现在只是想随便找人说说话而已，并不想看一只玩具熊在她面前撕开胸膛，露出机器人的内核。 大熊从善如流，没有再动手。 江雾刚才打电话时汹涌的情绪被它这样一打断，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些什么，有些尴尬地站在原地。 大熊大概是在等她，陪她尴尬地站着。 江雾沉默了足足有一分钟。 还是大熊先开得口：“你需要坐下吗？” “可以吗？”江雾看了下四周，并没有可以坐的地方。 大熊往前一步，突然扎马步一般蹲下了身子。 “嗯？”江雾有些懵。 “来坐。”大熊言简意赅。 江雾瞅着这个足有一人高的大玩偶摆出一个座椅的姿势，不知道自己坐上去会不会压垮它。 毕竟底下是虚的…… 她半信半疑，走上前先抬手摸了摸。 嗯……柔软的外表下确实有着坚硬的内心。 “那我坐了哦。”江雾确认道。 “坐。”一个字，显得有些冷酷。 坐上去的那一刻，所有不确定都踏实了下来。 这是一把结实又舒适的椅子，一把会说话的椅子。 江雾坐了一会儿，机器人没说话也没动，果然比人类有耐心多了。 江雾终于开了口：“我年轻的时候做了一些错事，现在想要纠正。” 她停了下来。 大熊道：“需要我说话吗？” “需要。”江雾道。 “一般情况下，已过去的错误，是不可能被完全纠正的。还是吸取教训，让自己接下来不再犯同样的错误更现实一些。” 江雾愣了愣：“你说话只有这一个风格吗？” “你不喜欢吗？” “比刚进来那个好一些。” “那你继续。” 江雾笑起来：“好，我现在确定自己不会犯同样的错误。我突然改变想法找你说话的原因有两点……不，因为两个情绪。” “嗯。” “一是愧疚，对于在这个错误中，我伤害到的我最爱的、最无辜的那个人，感到自责、愧疚、心疼。” “你会因此放弃纠正此错误吗？”大熊问。 “不会。”江雾向后仰靠在大熊的怀里，“这是原则性的错误，不能不纠正。” “那愧疚不会因为道路选择的不同而消失的。”大熊的声音冷冰冰的，“你只能去承受。” “你一点都不会安慰人哦。”江雾抬手打了它一下，继续道，“另一种情绪是自我怀疑，在纠正错误的过程中，我做了一些非常……心狠手辣的事情，我不仅没有因此良心不安，还享受于这种畅快。” “你违背法律了吗？”大熊问。 江雾回忆了下，气荣母，打脸荣瀚，逼迫签订离婚协议…… “没有。”她说。 “那就是该你享受的畅快。”大熊道。 江雾不说话了，她静静地坐了会，脑子里似乎想通了一切，又似乎什么都没有想。 刚才那通电话的最后，荣瀚用哭腔道：“阿雾，为什么我们变成这样了。” 江雾知道这句话他没演戏，在漫长的时光里，荣瀚变了，爱情变了，她也不再是曾经那个又傻又天真的姑娘了。 五分钟后，江雾出了展室。室外正对的是一面朝向花园的大窗户，阳光从窗户洒进来，正正照在她身上，江雾突然觉得一直压在心底的东西变轻了。 她掏出手机准备联系荣祺，旁边拐角处迈出一条长腿，江雾随意扫了一眼。 没想到是认识的人，曲校长看见她，对她点了点头。 江雾笑了笑，她想上前打个招呼，曲泊儒的脚步方向和她默契地契合，两人从窗户两端踩着阳光到了窗外的花开得最盛的地方。 “曲副校长，你也在。”江雾道。 “嗯。”曲泊儒的话依然不多，“荣祺在等你。” “你见到他们了？”江雾指了指了旁边的展室，“我刚才在那个里面。” “我们过去吧。”曲泊儒前面带了路。 江雾跟他错了半步远，曲泊儒没有接她的话题，但江雾还蛮想跟他交流的。上前追了这半步，两人平行着走，江雾道：“人工智能的发展实在是超乎我的想象。” “近两年是人工智能科技集中爆发期。”曲泊儒道。 “对，早已渗透进了生活。”江雾想到展室里那只大熊，“希望可以有更多具有代表性的作品提高大众对这个领域的普遍认知吧。” “会有的。”曲泊儒淡淡应了一声。 他们的路很短，也就是拐过两个岔口而已，江雾便看见了在体验区玩游戏的荣祺和梁子豪。 两个孩子玩得很疯，直到大人们走近了也没有觉察。 “祺祺。” 江雾叫了一声，荣祺回过头看到她，眼睛一调转立马又盯着了她身边的曲泊儒。 “曲校长。”荣祺抛弃了他的小伙伴，噔噔噔地跑了过来。 没等曲泊儒开口，荣祺对江雾道：“妈妈，曲校长找你有事，你们在哪里碰到的呀？” 江雾有点惊奇，她没想到曲泊儒是专门去找她的，于是赶紧问道：“您有什么事吗？” “有。”曲泊儒刚说了一个字，荣祺突然一抬胳膊，“哎呀，玩得好累啊，子豪刚才说他饿了，我这会肚子也直叫。” 江雾挑眉看着他，荣祺小脸一皱表达烦恼，抬头看向江雾和曲泊儒又像花骨朵一样舒展开来，笑得谁都不忍心拒绝：“妈咪，校长，我们去吃东西好不好，你们刚好可以谈事情。” 哪有什么需要坐下来好好谈的事情，曲泊儒只不过想给江雾说一声，让她监护好孩子而已。 但现在，不仅有一个成绩优异的学生期盼地看着他，还有一位刚刚向他诉说完心事的漂亮女士偏头征询他的意见。 不到两秒钟，队伍又增加了一个，后知后觉的梁子豪跑了过来，站定步子先鞠躬：“曲副校长好！” 曲泊儒：“走吧，吃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