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俞原本浑浊的双眼突然变得无比明亮,他睁大了眼睛,紧紧拉着傅九襄,哽咽道:“阿野,你何时……何时长大了啊!”
“老师!老师!老师!”傅九襄握住了白俞的手,不肯撒手,他语气急促:“老师,阿野没长大,您昨日才说要教我读兵法。”
“是了,答应你的兵法还没教……”
傅九襄松了口气,方才白俞那一下,他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阿野,陛下上回还同我说,你从北疆回来稳重了许多,让他刮目相看。”白俞又恢复了清明意识。
他哀叹了一声,“阿野,吏治……吏治……吏治改革刻不容缓,我已拟好了选官制度的改革,来日……来日谢家苏家式微,你便呈上去,南邑已如一潭死水,当下的选官制早已不适用了,阿野……老师,老师拜托你,一定要推进这次改革!阿野,老师求你啦!”
白俞用尽了最后一番力气。
双手渐渐送了下去。
傅九襄久久跪在床边,低着头。
这世间,从来都是好物不兼得,彩云易散,琉璃脆。
他握紧双拳,耳畔仿佛还回荡着老师的那句阿野,那是老师对他最不舍的眷恋。
铺在床边的毛毯上逐渐汇了一滩水,湿了一片。
延和十三年冬,九卿宗正白俞白老大人因病而亡。
身侧唯有学生定北王在侧,二子未及时赶到,至此,这位支撑了南邑新旧两位帝王的老臣就此结束了他的篇章。
风雪呼啸,长夜哀鸣,行走在这世间的人从来都不会消亡,肉体或许泯灭,但他的意志永存。
白俞辅佐新帝登基、教导出来了定北王,在丞相苏郎仪独大的朝堂中周旋,平衡了苏谢两党与地方式微官员,在浑浊的南邑的朝堂中始终犹如一潭清泉。
纵然多疑如顺帝,也始终对这位宗正百般信任。
白俞的死就像是南邑朝堂最后一幕干净的结束,可以预料,至此之后,再没人能撑得起金銮殿上的那一块正大光明。
白卿已死。
顺帝接到白府的消息后,将自己关在了高堂镜中。
谁也不知道,在白俞病重前的半个月,他就再未单独见过顺帝,每每顺帝召见,他都称病拒不进高堂镜。
“陛下,定北王的折子。”福鹤领着宫人进了高堂镜,将傅九襄的折子放在了案桌上。
“你读给朕听。”顺帝面色沧桑。
“陛下万安,今老师已故,还请陛下准许函关口郡尉白袁世、宁安郡主及郡马爷入都,料理老师后事。”
顺帝摆了摆手,“准。”
“陛下,”福鹤原本还想劝慰一番,但见到顺帝阴沉不悦的模样后,闭嘴了。
“出去吧,朕一人静静。”顺帝背对着福鹤,望着挂在高堂镜上的江山图。
那是他的兄长、已故的定北王亲手所画,在他登基那日呈递给他。
“陛下,臣愿为陛下打下万里江山,南邑儿郎所到之处,皆会是南邑的寸土山河。”
顺帝望着那副江山图,一瞬间有些恍惚,他的兄长呢?
白卿死了,他的兄长呢?
不是说好了,要替他打下万里江山的吗?
他坐在高位上,无兄无弟,无师无友。
他成了一个真正的孤家寡人。
那一年,兄长若在上林苑之乱中活了下来,当今的南邑朝堂,是不是就不会这么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