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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挽之忽然想起,她的母妃姓史,而且从前老太妃给她取的小名就叫珍香。只不过后来父皇又给她改成开心了,因为父皇说富贵荣华和天作姻缘都没有挽之开心来的重要……    没想到这位史珍香姑娘竟然是她,宋挽之震惊了,可连三皇兄都没发任何告示,又是谁在用这种徒劳的方式偷偷找她?    宋挽之沿着地上遗落的黄纸寻去,没想到一路从南城门寻到了北城门。    短短一天一夜的时间,京城各地就连卖馄饨的大爷都用画着她画像的黄纸垫锅炉,还有人家用画着她画像的黄纸堵门缝。    直到宋挽之在城口,视线越过那些被风吹得翻飞的黄纸,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笨拙地将手中一沓黄纸抽出一张,塞到路过人手中。    而当过路人点头答应,可一转身就将黄纸丢弃时,那身影又回过头将纸捡起来,小心翼翼的拍干净后,仍不愿放弃,重新递给下一个过路人。    她忽然很想哭。    “世明!”宋挽之大声唤他,声音带着颤。    而那身影一顿,立刻抬头望来。    在视线接触的一瞬,世明天生带有的杀气立刻涣散,凉薄的灰眸如冰雪消融,仿佛天地间只剩下一个宋挽之。     宋挽之浅浅的梨涡若隐若现,也顾不上周围人的目光,如燕投林般奔向他。    失而复得的欢喜猛地将世明淹没,他伸手想将飞来的宋挽之摁在怀里,可当宋挽之跑到他眼前时,他瞬时想起他低/贱的身份,一双手就僵在那儿了。    宋挽之也猛地想起自己眼下一副蓬头垢面的样子,怕把干干净净的世明弄脏了,赶忙刹了车,略显尴尬地摸摸鼻子。    “殿下……”    “我没事!”    两人几乎异口同声。    宋挽之笑了,把自己脏兮兮的手搓了搓,上前将世明被风吹乱的头发理好。    她家的世明长的真好看呐,以后也不知会便宜了哪个姑娘。    世明一双浅灰色的眸子一直一瞬不瞬地盯着宋挽之,仿佛在检查她到底有没有受伤。    宋挽之看着他的眼睛笑道:“你在每个城门都发了我的画像吗?”    世明点了点头,有点懵但又很开心:“他们说北门有公主,原来真的有……”    北门有公主?    宋挽之一愣,随即明白了世明的意思。世明涉世不深,可能是误会了路人之言。    她指着不远处的城门道:“北城门从前还有个名字,叫做‘小公主门’。”    世明有些不解。    “大邑在建武帝时,曾有个小公主被逼和亲。她已有了心上人,但又父命难为。两相为难之下,那位小公主选择在和亲的当天,从北城门的城楼上纵身而下。”宋挽之耐心解释。    “得知消息后的建武帝悔恨交加,自此便下了大邑公主不得和亲的规矩。”    世明不言,只是目光深深的看着她。    可惜了,小公主花一样的年纪,甚至连京城外头的世界都未曾看过一眼。    “额,反正这事儿就是这样。”宋挽之未在多说什么,最后看了眼小公主门,便打算和世明离开。    可一瞬间,宋挽之猛地止住脚步。    回去,她要回哪里去呢?    她在惋惜小公主花一样的年纪,却连京城外头的世界都未曾看过一眼,就惨死皇城。那么,她自己呢?    事到如今,她为什么还要回皇宫。那里的确曾生活过她爱的人,但早就物是人非。    现在的她不也是连外头的世界都没看过一眼,凭什么就得抱着怪病,在皇城里头郁郁终生。    哥哥口中江南的杏花春雨,塞北的大漠斜阳,如此美好,如此歆羡,可她都未曾亲身感受过。    宋挽之回头看向世明,他也该是鲜衣怒马的翩跹少年,凭什么要与她青灯作伴、孤苦一世。他也该有自己的生活。    宋挽之闭上眼,长叹一口气。原来如此,自己竟自己束缚了这么多年。    当宋挽之再次睁开眼睛时,世明看见她那双总是带笑的杏仁眼,一瞬间满是璀璨的光华。    “世明,我们逃吧!”    宋挽之特别兴奋。这念头一旦点燃,就像野火燎原般热烈。    世明看见她忽然间这么高兴,自己也跟着高兴,一双灰眸满是脉脉春风,只道:“我,会永远在殿下身边。”    他从不问她要去哪里,反正他永远会陪在她身边。    *    宋挽之想先去北夷,找找世明的家人。虽说是临时起意,但她还是得为未来的生活做好准备。    还好三皇兄给她的那些饰物足够值钱,她将身上所有精美的东西全部典当,不仅凑够了盘缠,换了身干净衣服,还让世明去找了辆马车,明日出发,越快越好。    宋挽之全身的行头只留下父皇送给她的那对双鸾点翠金步摇。她原本还想问问见多识广的当铺老板这对金步摇上雕的到底是青鸾还是凤凰。但她又怕若是凤凰,当铺老板会怀疑她的身份,只得作罢。    “世明,你知道这两只鸟到底是凤凰还是青鸾吗?”客栈中,宋挽之满怀希冀的看着世明。    世明乖巧的摇摇头,他眼里就一个她。    宋挽之有些丧气,不过她转念一想,就算知道青鸾还是凤凰又有什么用?只要她和它们一样都自由自在就好了。    转眼夜便深了。    宋挽之洗漱后,舒舒服服的躺在床/上。    她盯着床板,想着等明日出了京城,她就要重获新生了。    “世明。”她轻轻唤道。    “我在。”世明抱剑坐在她床旁。    因为宋挽之不能熟睡,因此世明必须在宋挽之睡了一两个时辰以后就叫醒她。等她彻底清醒过来,再接着睡,睡了再叫醒,醒了睡,睡了醒,一直到天亮,这夜宋挽之才算熬过去。     宋挽之很内疚,她在熬,世明也在陪她熬。她也不知道这怪病是怎么得的,从得病那时候起,睡觉就成了一种折磨。而且因为长期睡眠极差,她只要一闭眼就会做噩梦    “有你在,我很踏实。”她缓缓闭上眼。这次去北夷,一定要先找到世明的家人。等世明有了自己的家后,她就一个人去看看江南的杏花春雨,塞北的大漠斜阳。    然后,找个春暖花开的地方,舒舒服服的睡死过去,再不需要人叫醒她了……    世明看着她入了神。    很多话,他不能说出口。他就怕哪天宋挽之会忽然醒悟,厌弃他曾经肮脏又卑劣的身份。    他知道,宋挽之总是因为他必须陪她熬夜而愧疚。但她不明白,比起睡觉,他更喜欢看着她的脸。    只要看着她,他就会觉得全身上下都莫名的有精神,一点也不困。每次在夜里看着她睡着的样子,他都会偷偷有种幸福的想笑出声的感觉。有时候宋挽之背对着他睡,他还会悄悄蹑手蹑脚的将她掰回来。    然而这些事情宋挽之都不知道。    这些时光,都像他从老天爷那里偷过来的一样。    他的爱笨拙,而又热烈。    卑微,但却至死不渝。    *    “主公有令,取宋仁之首级者,赏黄金百两!”    “世明,先带开心离开!”“哥哥!”    慌乱间,宋仁之先将乱军挡在身前,催促世明快些带着挽之离开。    世明一剑挥向试图上前攻击的人,紧紧攥住宋挽之的手,迅速寻找突出包围的路径。    一路的呼啸声,一路的血。    眼看哥哥一点一点离开她的视线,宋挽之的心就越慌。直到她眼睁睁的看着世明用身体替她挡下一只羽箭,二人被乱军冲撞,滚下陡峭的山坡。    世明用手臂牢牢护住宋挽之的脑袋,一时间天旋地转,山坡底下的河水淹没了她的鼻子,宋挽之没忍住,晕了过去。    等宋挽之醒来后,才发现她与世明被河水冲出了好几里远。    宋挽之赶紧起身连滚带爬的奔向一旁的世明,发现他的体温极低,双目紧闭,身体也不自觉打颤。    宋挽之轻轻翻过世明的身体一看,发现那只羽箭虽在滚下山坡时折断,但箭头依旧深深埋在世明的肩胛骨。而且箭头发着幽绿的光,可能淬了毒。    宋挽之小心翼翼的将世明移动到河道外的一棵榕树旁,无措的眼泪转眼就要掉落,忽的被世明伸手接住。    “你醒了!”    宋挽之一双眼里满是光。    “我好像动不了了,殿下可以帮我把箭头取出来吗?”即使疼的要命,世明一双浅灰色的眸中看着她,依旧满是安抚。    “好!”宋挽之明白,她有随身携带解剑毒的药粉,只要拔箭头拔出,将伤口包扎妥当就好。    可……    宋挽之一双手不住的抖,她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可看着世明血肉模糊的伤口,外翻的皮肉,稍微一动鲜血就会不断往外冒,宋挽之一时间怎么也下不去手。    世明忽然低低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宋挽之不解的看着他,一双杏儿眼里满是欲滴将滴的泪。    “不疼的。”    世明很虚弱,说一句话都像要费劲全身的力气。但他说的是实话,他真的不怕疼。他从前在死士营受过的伤,比这严重多了,但那时从不会有人陪着他,都是他自己一个人默默蜷缩着。    宋挽之看着世明开始褪去血色的脸,咬牙将手握在残余的箭柄上。那只箭头卡在了世明的肩胛骨,很难拔出去。    宋挽之一点一点听着皮肉撕扯的声音,狠下心才总算将它拔了出来。鲜血喷涌的瞬间,世明终因失血过多昏厥过去。    她也像费劲了全身的力气,赶紧从衣裳上扯下块布条,抹上药粉替世明包扎。宋挽之小心翼翼抱着身体冰冷的世明,想将自己身体的温度传给他。    “对不起……”宋挽之特别内疚,这些伤,本应该都在她的身上。    然而夜晚下了阵阴雨后,世明的伤口就开始恶化,发起低烧来。    宋挽之想这样待下去不是办法,她还得去山上采些草药,看看那些乱军离开了没有。    可世明像是贪恋上这抹温度,死死拽住宋挽之的手腕,将她扣在怀里不放。宋挽之越是拉扯,伤口渗出的鲜血就越多,吓得她赶紧乖乖不动,心里却急的团团转。    世明在昏迷中意识不清,口中一直发出像呜咽般的自语,宋挽之俯身去听,只听他一直在说些宋挽之听不懂的北夷语,像“阿吉姆”、“阿罕达”什么的。但念的最多的还是一句:“不要丢下我……”    宋挽之被世明这一声声卑微的低泣愣住,她不知道世明到底在说什么事,但小小的她连忙指天发誓,一字一句郑重道:    “长生天在上,我宋挽之立誓,这辈子如果敢丢下世明,就叫我孤独终老、不得好死、永坠阿鼻地狱!”    紧紧桎梏住宋挽之的怀抱,忽然松了些。    *    “殿下,该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