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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章

深秋时节的长街上已是寒风萧瑟,淡粉楼内却依然暖意融融笑语笙歌不绝于耳。楼廊间倩影晃动拂起绛红帘幔轻盈飘飞,整座楼中满是脂粉馨香。

相思正在席间陪着客人喝酒却见小厮匆忙奔来朝着严妈妈低语几声。严妈妈先是一愣,继而马上换了笑脸来到席间:“相思镇宁侯派人来接你出去,各位贵客真是对不住了呀……”

“镇宁侯?”相思想到昨日那个大大咧咧的侯爷再一想到之前被侯爷夫人砸破头的场景,心里就一阵犯嘀咕。酒席间的几位商人虽然不乐意可一听是侯爷要接相思出去也只能笑笑作罢不敢埋怨。

小厮在门口催促,相思磨磨蹭蹭不太想出去,还是严妈妈板起脸来呵斥了几句,她才不情不愿地出了大门。出来的匆忙没有带披风到了大门口被寒风一吹冻得她瑟瑟发抖。

门口停着的马车窗户紧闭,她不由问道:“侯爷在车上?”

身旁的随从却没回答只是道:“请相思姑娘上车。”

她没奈何只能轻轻提起长裙朝着马车拜了一拜随后登了上去。撩起帘子暗沉沉的车内竟然有人不声不响端坐着,惊得她一张口险些喊出来。

“进来!”他肃着一张脸低声道。

相思一拧腰钻了进去,才坐稳,马车就缓缓启动离开了淡粉楼门前。她左看右看,又歪着头乜着坐在暗影里的心上人,抑制不住地笑起来。

“大人,侯爷怎么不见啦?”

“哪有什么侯爷!”江怀越一丝笑意都没有,看看她那亮丽的妆容与衣着,隐忍了愠恼,装作不经意地问道,“刚才在里面是和谁饮酒玩乐来着?”

相思愣了愣:“就是普通的客人啊,怎么了?”

江怀越心里疑惑,扬起眉梢:“我不认识的人?”

“……那当然,开酒行的商人,您也打交道?”相思白了他一眼,忽然明白了什么似的,半笑不笑道,“督公以为是谁呢?”

江怀越不吭声,心里早把杨明顺骂了个凌迟处死。相思见他不开口,眼波流转,忽而从裙下轻轻踢了他一脚。江怀越惊了一惊,身子往边上让了让:“你干什么?”

“叫你呀,大人……”她软绵绵地道。

“……是用踢我来叫的吗?”他有气无力地想反驳,却发不起脾气来。相思又忍不住笑,靠在坐垫上晃着双足:“可是你又不说话,我想看看大人这样会不会生气。”

江怀越瞪她:“越来越放肆。”

她努了努嘴,心中暗骂了句不解风情,便撩起窗帘望向外面。马车在明时坊内穿梭行进,两旁店铺林立,吆喝声起此彼伏,相思看得出神,被冷落的江怀越却如坐针毡。

马车已经转进了另一条长街,相思却还看着外面灯火辉煌的酒楼,不知是街头哪处景致吸引了她,不多时还趴在窗户边自顾自地笑了起来。

江怀越简直要气晕了。

他被杨明顺谎报军情弄得心神不安,抛弃矜持赶来淡粉楼,还故意换了马车才把相思给“诱骗”出来,没想到被她踢,还被她冷落,现在她趴在窗边笑得起劲,他心里窝火,却不知道应该怎么做。

厉声呵斥肯定不行,忍气吞声也委屈,各种念头在他心里盘旋一遍,最终他还是木着脸,叫了一声:“相思。”

她却没有回头,还是趴在那里望外面,只是不经意应了一声:“干什么呀?”

江怀越更加无语,内心挣扎许久,方才挤出一句:“怎么现在我喊你也不行了?”

她这才回头,撑着腮朝他望,盈盈的明眸闪烁,带着狡黠的意味。“大人,你叫我什么?”

他滞了滞,唤道:“相思。”叫了一声,觉得心里烦闷,又加重了语气,叫道:“相思!”

她的眼睛里充盈了亮色,沿街灯火照映过来,清澈如月白流水。

“大人。”相思朝他伸出手,牵住了他的袖子,竟然坐到了身边。江怀越愣了愣,侧过脸看她,幼白肌肤吹弹可破,一切美好近在眼前。

近得甚至能感知到她的气息。

她还是扬起脸瞧他,就连眼眸里都含着万物复苏的郁郁生机。“你不要总是不高兴,大人。”

慢悠悠的话音在他心上拂过,拨乱了冰层下初化的早春冰流。

江怀越闷闷地哼了一声,还是端着架子。“谁说我不高兴?”

“看你这张脸……”她抿了抿唇,大着胆子用指尖戳一戳他的脸颊。江怀越惊愕地看她,相思哼道:“您一天没出现,我还以为今天您不会来了呢。好容易才出现,却冷着脸色,做什么呢?”

他心里有自己的声音在反驳,可是嘴上什么都没讲。

相思又道:“您以为我是在陪宿小公爷喝酒,对吗?”

江怀越眼神收了收,还是不说话。她渐渐严肃起来,望着他道:“您要是这样担心,那以后可怎么办?我不能天天躲在房间里不见人啊……”

他心里有所触动,沉默片刻,道:“我没想怎么样,就是……自己不乐意。”话说出口,又觉得有点没道理,补充道:“你不用管我了。”

“啊?”相思一愣,收敛了神情,担心地拽着他的袍袖,“大人……您真生气了?”

江怀越望着她的眼睛,过了会儿才摇头:“不是。你给我一点时间,我自己……想想,就会好的。”

很多过往,很多事情,很多伤痛……都是在一年一年的流逝间,一夜一夜的黑暗中,他独自躺在床上,自己想想,就好了。

不论是能遗忘的,或是不能遗忘的,最后无非都是一抔黄土,一地灰烬。

就像现在所介意的,无非是琐屑小事,自己本来就不应该为此操心。

他默默想着,忽然觉得肩上一沉,是相思伏在了上面。他那处箭伤未愈合,被她压住了,不由皱了皱眉头。相思诧异问:“大人怎么了?”

“有处伤口,不要紧。”他看相思忧心忡忡的样子,不由道,“要不,你换这边来?”

“怎么就受伤了呢?是谁打了你?”相思震惊不已。江怀越倒是被这问题引得微笑了一下:“这里谁会打我?是在保定时候,被人射了一箭。”

“您怎么一直没说?!”她更加吃惊,从他回来之后,自己竟然完全没有察觉他受了伤。此时再小心翼翼看着他的左肩,犹豫问:“箭上不会有毒吧……”

“……有毒的话我还会坐在这里?”江怀越好气道,“你怎么还想到这些了?”

“我听说书的时候,常听到什么箭上带毒之类……”相思这才松了一口气,试探着抚了抚他肩头,“很痛吧?”

“……还好。”

“怎么可能?!都钻了个洞还说还好?!”

江怀越更是无力地靠在车厢一角:“那你问了有意义吗?”